1962年,正值全美的学区和工会之间的关系紧张到极点之际,全国教育协会(National Education Association)成员在丹佛集会,纪念成立100周年。其中一位发言人是Arthur F. Corey,他是加州教师工会(California Teachers Association,CTA)的执行总监。他对与会者说:“教师以罢工作为谈判武器,这种方式不合适,不职业,不合法,老掉牙,无效。” “你们别想今天参加非法罢工集会,明天还能再回到课堂教我们的孩子做好公民.”
50年后,2011年5月,CTA-即现在加州绝对最有权势的特殊利益集团,组织了一次名为“加州告急(state of Emergency)”的罢工周,煽动给加州提高赋税,而加州赋税之苛重本已名列前茅。CTA的一份文档为教师申诉提供指南,包括多达几十项建议, 比如无休止地跟踪加州立法人员,切断交通要道,抵制微软等支持教育改革的公司。这个罢工周的焦点是占领加州首府。加州州立大学系统(Cal State University system)的几百位老师和学生占领阻塞了州府大楼入口,拒绝离开。警察以非法侵入为由逮捕了近百名示威者,包括当时的CTA主席David Sanchez。这些示威教师擅自离岗,而他们学生在同一周要参加全加州的统考。匆匆50年,CTA推崇的”好公民”的概念已经荡然无存。
同样,加州曾经高质量的公立教育系统也不能幸免。加州教育水平在上个世纪50至60年代在全国名列前茅,而如今却成为落后分子,和密西西比州、华盛顿一起竞相垫底.。金色加州的教育水平滑落被归咎于课堂大小,prop 13限制房地产税,以及大量涌入的西语学生,等等。然而,教育系统的衰落,CTA无论如何难辞其咎。CTA这个政治怪物阻碍所有实质性的教育改革,庇护无能甚至犯罪的教师,把教师工资福利提高到无法持续支付的程度。
CTA的这种蜕变始于1975年9月Jerry Brown州长签署Rodda法案(Rodda Act)。Rodda法案的签署使得教师集体谈判合法化。短短18个月间,CTA1000个分会中多达600个分会就采纳了集体谈判的运作模式。工会势力随即壮大起来,成员数量从上世纪70年代的17万人增至目前的32万5前人,几乎翻番。在工会的指导下,教师们在选民投票率低下的地区操纵学区委员的选举,可以任意选出符合自己利益的管理者。这种能力让企业工会成员都颇为妒忌。 不仅如此,工会干脆抛弃假装反对罢工的态度,演化成直接领导罢工。如今,CTA炫耀,从Rodda法案通过至今,CTA已经成功地领导了170次罢工。
然而,对CTA来说最重要的资源不是那些时刻准备参加罢工的职工,而是一个被会员费喂肥的巨额银行账户。工会每个会员的强制性会费高达1000美元。2009年,工会的收入超过1.86亿美元,并全部免税。CTA不需要经过会员同意,便可把这笔钱用于政治活动,不管是给政客竞选捐款也好,还是打广告阻挠教育改革也好。加州公平政治实践委员会(California Fair Political Practices Commission)(是一个公立的组织)2010年发布的统计数字表明,在之前十年中,CTA在政治竞选活动上已经花费了2.1亿美元,荣登加州捐款者之首。事实上,CTA的这笔政治经费竟然超过医药、石油,、烟草这三大产业政治经费的总额。
工会靠着这笔巨资打下的胜仗比比皆是。1998年工会赢得第一次重大胜利,通过了Proposition 98,从此加州每年被迫将政府财政经费的40%用在K-12和社区大学的教育上。锁定这项花销,造成学校没有动力将每一块钱花在刀刃上,学校没必要在每笔支出上斟酌投入/产出效率。拜工会对地方学校管理委员会的掌控所赐,每年还有额外的约4.5亿美元直接划拨到教师工资里。然而,Prop. 98的恶劣后果并不限于教育领域:公立学校的资金成为理所应当,而不是按实际需要配给,这样便严重破坏了加州财政支出的自律。最近几年州政府财政预算中的强制性开支已经高达85%,造成立法机构很难拮抗过去十年的政府预算危机。
1991年, 加州教师工会大力阻挠174号提案(Proposition 174)。该提案允许家庭使用政府提供的入学金券从而自由选择学校入学,提案本可推动加州在入学选择方面成为全国的领头羊。CTA为了阻挠174号提案做了一系列动作。最初在提案的支持者开始收集请愿签名,准备推动该提议进入公投的时候,CTA成员对请愿签名人进行人身威胁。工会还鼓动一些人对提案多次重复签名,用来扰乱正常程序。“有些邪恶的提议根本不应该和投票人见面。”D. A. Weber, CTA主席如是说。其中一位请愿的组织者在法院举证时说,当时曾经有工会相关人员用40万美元交换,试图阻止他传播请愿签名活动。另一位请愿组织者声称自己在一次关于择校的辩论会后,一位CTA成员曾经意图用车撞他。
Weber和他的追随者没有成功的取消174号提案公投,但是的确把公投拖延了2年,因此有足够的时间组织反击。Ken Khachigian领导了“支持174”(Yes on 174)行动,曾任白宫演讲撰稿人。他回忆道:CTA发广告,“号称提案会造成一群女巫都可以办学,合格享用教育补助的经费。”他们威胁要推出自己的候选人,挑战那些支持学校自主权的候选人。工会还恐吓那些支持174号提案、捐过款的商界人士。比如,In-N-Out 汉堡连锁快餐店曾给174号提案捐款$25,000,CTA就强迫学校解除与该公司的商业合同。
1993年,174号提案终于进入全州公投阶段。工会说服支持CTA的州务卿March Fong Eu,在选票上修改了174号提案的标题,从PARENTAL CHOICE (家长的选择)改成EDUCATION VOUCHERS (教育补助金券)。Myron Lieberman 在《教师工会》(The Teacher Unions)一书中写到:这一修改让174号提案至少损失了10个百分点的支持票。174号提案原本在加州选民中有2比1的支持率,到投票时却只有30%了。174号提案的反对方选战经费比支持方高出8倍之多,其中CTA就砸了1250万美元巨款。
随着CTA势力的膨胀,他们认识到可以利用自己强劲的公关机器来逼迫政府在政策上让步。1996年,加州预算有盈余。在此形势下,CTA动用100万美元打广告,鼓吹减少学前班(kindergarten)至三年级班级人数的益处。迫于压力,身为共和党的州长Pete Wilson不得不签署了措施,为班级小于20个学生的学校提供津贴。这项措施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不但没有提高教学质量,还需要在短期内雇佣大量的新老师来满足小课堂的需求。结果,全加州范围内教师质量下降。这项措施让加州每年多花费近20亿美元,把财政状况推到警戒线边缘,成为加州有史以来最昂贵的教育改革措施。但是,对CTA而言这是件美事,由于新的教师会员队伍的壮大,CTA人手更充足,腰包也更鼓了。
由于CTA有如此稳定的收入来源,不断追求政治支配权,胃口越来越大。1998年,CTA花了700万美元挫败Prop 8。该提案要求把学生表现列为教师考评的因素之一,并要求教师须通过科目认证考试。同年,CTA花了200多万美元试图阻碍Prop 227,失败了。这项提案免除了公立学校的双语教学。2002年,CTA花2600万阻止了Prop 38,该提案又是和教育补助金有关。2005年,CTA趁加州州长阿诺. 施瓦辛格发起特殊投票之际,花费5800万美元的巨资--如此重金足以买下州府大楼--扼杀了一系列法案。 这些法案如果通过,将设置政府花销上限,减低学校解雇业绩差的教师的难度, 还会保证“工资保护”制度(paycheck protection), 规定CTA政治活动的花销要经过其教师会员的同意方可动用会员工资。(2012年一个新的工资保护的公投再次被工会等投入7千3百万美元巨资击败)
狡猾的CTA还资助了一系列和教育无关的自由派政治诉求,目的是四处散银子,以防针对左翼政治方向的异议。这些诉求包括:执行由政府全包的健康保健系统(single-payer health-care system);阻碍投票机构验证投票人的有照证件;反对约束政府对私有财产的征用权。CTA还是Prop 8反对方的最大经费来源。2008年这个Prop 8是个有争议的提案,提议禁止同性恋婚姻。CTA支付了130万美元来阻止它,不过最后支持方还是得到了52.2%的投票。CTA还是加州民主党最大的政治金主。从2003到2012年,CTA的政治献金高达1.02亿美元,其中只有0.08%是捐给共和党的。
教师工会成为加州政局的最大的金钱驱动力的同时,也展开了同样强大的地面战,来阻挠地方层面的改革。举洛杉矶贫困区Watts的Locke高中的案例来说,建立这所学校是对1967年洛杉矶地骚乱的折衷,学生组成几乎全部是少数族裔,目的是给该地区居民提供高质量的教育。若干年来,学校状况都很惨:2006年,该校学生组成是65%的西裔和35%的非裔,只有5%的学生毕业以后上了4年制大学,中途退学率高达51%。
就在Locke高中教育陷入底谷之前,该校雇佣过一个富有变革精神的校长--Frank Wells先生。他决心改变现状让该校重新注满活力。但是就在他抵达学校后几天,一群互相为敌的帮派成员聚众滋事,Wells先生开除了80名参加闹事的学生。在新的管教氛围下,Locke高中“摘掉了LAUSD(洛杉矶联合学区)校园犯罪冠军的帽子,降为第13位”,Donna Foote女士在她的书《不懈的追求,为提高美国教育奋战的一年》(Relentless Pursuit:A Year in the Trenches with Teach for America)中写道。Foote女士写道,学生考试成绩和大学录取率也开始提高。
但是,当Wells先生开始要求Locke高中的教师开始提交每周教学计划时,麻烦来了。地区CTA分属部门,洛杉矶教师联盟(United Teachers Los Angeles),提交报告表示对Wells先生的抱怨,并敦促解雇他。让事情恶变的最后一根稻草是,Wells先生试图把Locke高中变成独立的charter school (特许学校),那样工会在教师合同中的影响会受到极大限制。2007年5月,学区解雇了这位校长。三名警察和一位校区负责人将这位校长从其办公室赶了出来,理由仅仅是教师工会对其的指控。该指控称,Wells先生利用课堂时间让教师在Locke高中申请特许学校的申请书上签字。Wells先生说,该指控“纯属捏造”,并且有很多人签名为他做证。洛杉矶联合学区重新将他安置到学区办公室工作,每天发600美元,让他坐在小隔间里无所事事。
Locke高中的学生还是很幸运,工会的这种操控行为为时已晚。2007年,洛杉矶教育委员会以5比2的投票通过了Locke高中转换为特许学校的申请,委派Green Dot这个组织管理该校。4年后,在Locke 高中变为charter school之前的最后一批学生毕业,他们的毕业率是68%,超过56%的学生进入了高等教育学府。
Locke高中有一个引人注意的变化,对全加州都有深远影响,这个变化是,Green Dot接管学校的时候,要求所有教师重新申请教职。学校最后只继续雇佣了其中1/3的教师。这个做法在州内其它公立学校简直不可想象,因为教职基本是终身制的。加州工作三年以上的教师中,仅有0.03%的教师被解职。在过去十年间,洛杉矶联合校区的33,000教师中只有4位被解职。即使有教师被解职,也极少是因为其教学表现恶劣。2009年《洛杉矶时报》一篇报道揭露,在加州,教师被解职的案例中仅有20%是因为教师的教学能力不足导致,而大多与教师的猥亵或者犯罪行为相关。全国教师质量评审委员会(The National Council on Teacher Quality)是一个位于华盛顿的教学改革机构,2010年给全国各学校打分,为加州的这种教师解雇制度评级为D-。
教育现状如此可悲,CTA难辞其咎。在其袒护下,教师只要不公然犯罪,无论犯什么样的错误都难以被解雇。因为诉讼费时常耗资近50万美元,学区只得选择不停地将问题教员在不同岗位间转来转去,而不是将他们解雇。
拜CTA所赐,即使教师犯重大错误,也不一定能被裁掉。被解雇的教师可以越过校董委员会上诉到美国从业者资格委员会 (Commission on Professional Competence)。这个机构指派三个人听证,三人中两个必须是教师,而这两人中一人须由当事教师指定。CTA将解雇的过程搞得很复杂,要求按照民事诉讼的标准搜集证据,并培训教师如何应对听证委员会。一位资深的学区律师称,如此这般的上诉过程“在任何地方都可谓最复杂的民事诉讼”。《洛杉矶时报》写道,“学区想解雇一位在学校藏匿淫秽图片、鸦片、带可卡因残留物瓶管的教师,[美国从业者资格委员会]却呼喊着解雇的惩罚太苛刻了。” 文章继续写道,就是因为这个机构,学区“未能解雇一位中学男教师,即使这位教师在机械车间被发现躺在女同事身上”;因为学区不能“证明他们俩是在发生性关系”。
另一个被CTA掌控的部门是加州教师资格评审委员会(Commission on Teacher Credentialing (CTC)),该机构负责吊销行为不端的教师的资格证书。2011年加州审计署署长Elaine Howle的报告指出,CTC已积压了约12,600件案子,回应时间长达3年。因为CTC是受益于教师工会支持的一个法案而建成,其成员都必须由州长委任,因此CTA可以通过政治影响力,来染指该组织的成员构成。例如,2011年9月布朗州长委任的CTC新委员Kathy Harris就是曾受雇于教师工会而游说CTC的说客。
最近CTA为逐取教师工作的稳定性做的一系列行动清晰地表明: 他们不惜将加州学校的财政前景置于险地。去年六月,CTA大力推行州众议院第114号法案,并且Governor Brown也仓促签署。该法案防止在下个财年解雇任何教师,或者削减任何项目,同时也删除了校区必须预算收支平衡的要求。该法案强制公校制定开支预算的时候不得将加州收入紧缩考虑在内;就是说,即使没有钱,学校也可以将一些活动的预算放进去。此后,加州官方预告在2012财政年收入比之前学校做预算的时候还要少收入32亿美元。当然最后政府必须面对现实时候,CTA借此哭诉我们好艰难啊。
要知道,加州教师平均工资68,000美元,居全国之首,他们提出如此诉求,多少有些无耻。让我们了解一下实情,如果两位加州教师结婚(这并不罕见),每位拿教师平均工资,他们家庭年收入则为136,000美元,高出整个加州平均家庭收入80,000美元。更不提他们每年只需要工作180日,只是加州私营企业工作人员的工作量的2/3。别忘记退休福利:工作30年以后,一位教师可以拿到其现有工资的75%作为退休金。加州教师平均退休金超过51,000美元,比美国一多半州的现职教师的收入都高。而且那只是平均退休金;从2005年到2011年,每年退休金100,000美元以上的退休教师数量从700人飙升至5400人。
然而,正当加州经济陷于困境之时 (文章发表的2012年),加州教师退休金前景堪忧。 加州教师退休系统 (California State Teachers' Retirement System or CalSTRS )官方估算表明他们欠债560亿,大概30年后退休系统的钱就会被花光。事实上外界分析人士认为,上述数字还是过于乐观的估计。加州立法分析师办公室(Legislative Analyst’s Office)2011年的报告估计,如果要补足加州教师退休系统的债务,至少需要纳税人连续30年以上每年投入39亿美元。
加州如果要提高经济实力,从而填补预算亏空,就需要维持一直以来创新创业领头地区的历史角色。但是金色加州这些中下等的学校不大可能孕育出下一代的创业者。如果加州继续让工会任其所为,而且增加本已苛重的赋税,那么所剩无几的经济动力会更加衰微。
目前看来,要实质性地改变现状,基本上不可能指望在任官员。CTA的规模、财力、以及它对加州占统治地位的民主党的影响力,足以扼杀所有与其相左的立法。多少年来,教育改革者们梦想一个革新人物,有足够的号召力和魅力可以将工会的一些权力移交给人民手中。人们曾经在州长阿诺·斯瓦辛格身上似乎看到希望。但就是他也没能够改变现状。他在2005年发起公投,意图改革教师终身雇佣制度、学校财政制度和工会的政治花销。这个公投以惨败告终。看起来布朗州长也不大可能成为救世主。正是布朗当年为CTA打开集体劳资谈判的大门,他一直是工会坚定的同盟。他上任州长几天内就解雇了四位支持改革的加州教育委员会成员,并委任了一个新的小组,其中包括Patricia Ann Rucker这位CTA头号政治说客。布朗在十月份推出的退休金改革计划中,避免任何针对加州教师退休系统的改变,这很可能是因为他吸收了施瓦辛格的教训,认识到惹恼CTA就会导致整个计划全盘泡汤。
然而,家长们对CTA开始不再言听计从了。与在任官员不同,家长只关心孩子得到好的教育,工会很难把家长妖魔化。让加州的权威人士感到震惊的是,在2010年年初,洛杉矶的一家非营利组织——家长变革(Parent Revolution),推动加州议会通过了第一个“父母启动”的法律。这条法律允许失败学校的家长强制学区进行某些改革,包括把公校变成独立的特许学校。虽然符合改革条件的学校总数不能超过75个,但是,如果实施后初显成效,人们很难不去对比成功的特许学校和失败的传统公校。
当然,CTA反击了。2010年,位于洛杉矶衰颓的Compton区的McKinley小学,有61%的家长一起启动那条“父母启动”法律。CTA却称“这些家长根本没看到事情的全局……(或者)没有被告知正在发生的重大进展”, 尽管事实上McKinley小学已经是全加州所有贫民区小学中垫底的学校。校区内一些西裔家长说,工会成员威胁他们,如果他们在请愿书上签字,就将他们举报给移民管理机构。最终,Compton校区委员会这个被CTA大力游说的组织,没有经过任何商议就驳回了请愿书的签名活动,理由是请愿在技术细节上“缺乏有效”信息,比如缺少签字日期以及有拼写错误。尽管CTA对McKinley小学的家长们炫耀了自己的威权,一位胆识过人的特许学校管理机构仍然在这个区增设了两个学校。
这些像Locke高中、Green Dot、家长变革和Compton特许学校一样的学校、组织是加州公校系统的星火希望。尽管缺乏资源,他们仍通过自有的方式同CTA抗争,不是通过正面的政治冲突,而是质疑工会的道义基础。这些组织从鲜明的人道角度重新思考现有的教育问题:在加州的公校系统,难道某些人的利益比学生的利益更重要吗?也许在每个老师为“教育出好公民”而踏进课堂之前,CTA应该拿这个问题先好好问一问自己。
注:Troy Senik是个人自由中心(Center for Individual Freedom) 的资深学者和Ricochet.com编辑。 翻译: T. Nan 校对: C. Lu, C. Liao 硅谷华人协会(Silicon Valley Chinese Associ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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