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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题主要知道,国家的钱其实就是你我他的钱,都是纳税人一个子儿一个子儿交起来的。要是瞎jb乱花钱被人民群众给掀了,这就是大家都不想的了是不是~
所以,国家要花钱干嘛不干嘛,其实也是要进行成本效益分析的:要花多少钱?能解决什么问题?得到什么好处?
而且,很多时候,要花多少钱是一方面,但花了这个钱能解决多大多严重的问题,往往是更重要的。
在这里,我作为公共卫生学院的学生,以自己所学,简单作一些推测吧。
艾滋病免费治疗背后的考量。第一,对患者本人,从两年的死缓变成无期,神奇的续命效果。
艾滋病发病了如果不治,病人通常1年左右死亡[1];而进行规范的HAART治疗,就能将预期寿命恢复到70岁以上,非常接近同时代出生的正常人[2]。这个续命的效果,可以说是非常神奇了。如果这还免费,病人还不赶紧感谢一波社会主义大法好?
第二,对全体中国人,如果每个艾滋患者都坚持HAART,可以基本阻断疾病的传播。
对于把艾滋病从高危人群传进一般人群的“桥梁人群”(比如嫖客),如果与他们发生关系的艾滋病人能进行规范的HAART治疗,那么这些桥梁人群被传染艾滋病的概率会降低96%[3],甚至降到几乎为0[4]。艾滋病毒的源头一断,“桥梁人群”就没有艾滋病毒可以传给一般人了,这样就完成了对艾滋病从高危人群扩散到一般人群中的阻击。
第三,艾滋病很严重,但却真没别的好办法可以阻挡艾滋病传播了。
大家都知道,传染病传播就是传染源----通过传播途径---->传给易感人群。要防,消灭传染源这条不行,因为治不好,又不能杀人;保护易感人群这条,又没有疫苗, 基本扑街;剩下的就只有切断传播途径。
艾滋病传播三大途径,血液传播,母婴传播,性传播。血液传播,现在对献血者严格审查,杜绝卖血,正在以光速减少;母婴传播阻断措施加强,也让母婴传播不断减少;现在就剩一个性传播最严重了。
大家肯定觉得阻断性传播很简单,带套不就完了吗!但其实,和各色嫖客、性工作者、男男性行为者打交道就会知道,他们安全套使用率仍然不够高,原因多种多样:客人要“爽”,不想带套;要求伴侣带套伴侣会生气,觉得不信任自己,等等……
如果要么不戴套跟ta来一发,要么现在分手/今天没有收入,由于绝大部分携带艾滋病毒的人脸上又不会贴个纸条写着“我有艾滋病”,这些高危人群就只能赌一把那0.06%的艾滋病患病率不会中奖到面前这个伴侣/嫖客头上,然后有时候狗屎运不好赌错了就中招。
那么现在就有一个问题了。鉴于艾滋特别的患病方式,以及婚外性行为在中国的尴尬地位,患者通常不愿意就诊,然后作为艾滋播撒机在高危人群中不断活动。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浮出水面呢?
经过各国公共卫生工作者不懈地探索,目前最有效的办法是:提供免费匿名筛查、免费治疗。
所以,在安全套使用率上不去,患者又大多倾向于隐匿的情况下,以“治疗免费”的手段促使所有隐匿的艾滋病人浮出水面,并接受HAART,几乎可以说是健康人能拿出来对付艾滋病性传播的最好武器了。
再来看乙肝。首先,慢性乙型肝炎相对艾滋病是一种温和很多的疾病。
事实上,即使把观察时限拉到五年之长,乙肝患者5年死亡率通常也只有0-2%。即使发展为肝硬化,在代偿期内死亡率也只能达到14%~20%[7],这比发病后大多1年左右死亡的艾滋病来说,已经是温和了很多了。
换句话说,慢性乙肝患者不管治不治,至少一两年内是99%的可能性死不了的。
第二,乙肝疫苗保护率高;感染乙肝后真的变成慢性乙肝的几率低。
虽然与患者无保护性接触/与患者共用纹身器械等高危行为后感染几率仍然很高,但由于(1)现在绝大部分人(>90%)都有了乙肝疫苗保护带来的免疫[8],(2)成年人感染乙肝病毒后慢性化的几率很低(~5%)[7],因此,对于整个中国的群众而言,现存的乙肝病毒携带者无论是否接受治疗,关键意义都完全无法与艾滋病的HAART相提并论了。
换句话说,乙肝现在已经有又便宜又一劳永逸的疫苗法来保护易感人群了,成年后就算运气不好感染了乙肝病毒,正儿八经变成需要长期治疗的慢性乙肝几率也很低。这也已经让乙肝新发病例迅速减少了。
因此,对于现存的慢性乙型肝炎患者,进行治疗对他们个人的意义更重大,对国家和其他纳税人的意义则不那么大了。
现在来看费用。艾滋病HAART治疗一个月平均需要2000块[8],一年就是两万四。而且,进行HAART治疗需要的体检费用大约100~300,这部分自负。慢性乙肝如果用恩替卡韦抗病毒治疗,根据世卫的说法一年下来也是
2700-10000不等。
慢性乙肝目前患病率是艾滋病的120倍左右(~7.2%[9] vs ~0.06%[10]),这意味着如果两个病都免费治疗,全体乙肝病人免费治疗每年需要花费的资金是艾滋的至少13.5倍~50倍。
再想想前面我已经提到的,HAART在艾滋病防治中,无论对病人还是健康人,都算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式的保护方案;而乙肝,则已经有了疫苗来解决传染的问题,乙肝发病率和患病率都持续走低多年,现在慢性乙肝治疗对患者个人的意义远远大于国家。所以,就算国家对慢性乙肝没有任何不同于其他一般疾病的优惠政策,我都是能够理解的。
更何况,目前医保给慢性乙肝治疗费用的报销,叠加各种buff之后,部分地区最高能达到50-80%甚至以上,所以患上一个乙肝就马上家破人亡这种事应该很难再发生了吧?
所以,在卫生资源总量有限的情况下,为全体乙肝患者提供全盘免费治疗并不见得是一条最好的出路;相反,效仿当年HAART的谈判,和药厂谈判进一步降低乙肝治疗的药价,可能是一个值得探索的出路。
总结我们砸钱把天花、结核之类的急性传染病刹住了,慢性非传染性疾病又开始爆发;控制住了得病的人多的,还有各种罕见病……此外,即使同一个病,你给健康人打了疫苗,那还会有题主这样的人上知乎开问题质问:那病人呢?为什么他们不能免费治疗?
所以,公共卫生领域永远存在着解决不完的健康问题,而且每个问题背后都是苦难的人。
病人各有各的苦,都有自己“急需帮助”的合理原因。因此,在资源总量有限的现实情况下,单纯打嘴炮,或者把受害者全部拉到类似“xx筹”一类的平台上比赛看谁更会写文章卖惨博同情,对解决“谁真正应该先拿到钱”的问题都无济于事。
我们公共卫生领域并不会期望这个世界上所有患者都是识大体看大局的“完美受害者”。但是,我仍然写下了这篇回答,目的很简单:各位,请一定记住,能被你们看到的这些所有的不幸,都只是天下苦难这座大冰山的山顶上一片小小的雪花。思考问题,千万不要因为简单的同情被迷惑双眼。
不直接一口气包办治疗费用,而是按照轻重缓急和投入产出比进行排序,并且尽量从多角度多渠道思考解决办法,这不仅不是残忍,更是对所有被苦难折磨着的人们负责。
参考文献:
[1] 李东民, 汪宁. 艾滋病的自然史研究进展[J]. 中华流行病学杂志, 2009 (7): 743-746.
[2] Samji H, Cescon A, Hogg R S, et al. Closing the gap: increases in life expectancy among treated HIV-positive individuals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Canada[J]. PloS one, 2013, 8(12): e81355.
[3] Cohen M S, Chen Y Q, McCauley M, et al. Antiretroviral therapy for the prevention of HIV-1 transmission[J].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 2016, 375(9): 830-839.
[4] Rodger A J, Cambiano V, Bruun T, et al. Sexual activity without condoms and risk of HIV transmission in serodifferent couples when the HIV-positive partner is using suppressive antiretroviral therapy[J]. JAMA, 2016, 316(2): 171-181.
[5] 郝阳, 崔岩, 孙新华, 等. “四免一关怀” 政策实施十年来中国艾滋病疫情变化及特征分析[D]. , 2014.
[6] 庄辉. 我国乙型肝炎病毒感染与挑战[J]. 中华传染病杂志, 2005, 23(1): 2-6.
[7] Cui F, Lipin Shen L L, Wang H, et al. Prevention of Chronic Hepatitis B after 3 Decades of Escalating Vaccination Policy, China[J]. Emerging infectious diseases, 2017, 23(5): 765.
[8] 陈曦, 吴国辉, 周超, 等. 重庆市 HIV 感染者免费抗病毒治疗接受度影响因素调查[J]. 中国艾滋病性病, 2014, 8: 567-570.
[9] Liang X, Bi S, Yang W, et al. Reprint of: Epidemiological serosurvey of Hepatitis B in China—Declining HBV prevalence due to Hepatitis B vaccination[J]. Vaccine, 2013, 31: J21-J28.
[10] Huang M B, Ye L, Liang B Y, et al. Characterizing the HIV/AIDS Epidemic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research and public health, 2015, 13(1): 30.
-更新-
评论区有乙肝患者质疑我这样的说法不负责任。非常抱歉,公共卫生资源的确是有限的,现阶段国家作出了这样的选择,而我在这里只是从现状分析可能的原因:为何艾滋病得到了“免费治疗”的待遇,而乙肝没有。
在这里再重复一次我文末的话:
不直接一口气包办治疗费用,而是按照轻重缓急和投入产出比进行排序,并且尽量从多角度多渠道思考解决办法,这不仅不是残忍,更是对所有被苦难折磨着的人们负责。
编辑于 昨天 07: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