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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奸二枚(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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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30 01:31: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犹奸二枚 上篇


曼斯雷德



前言
这是一篇深度探索当代西方媒体和政治的文章。主要着眼点是美国右翼政治和犹太问题,也涉及其它西方国家和左翼。本来,这不是我通常的主题。它来自于“战争剩余物质”。
过去三年中,我完成了第二部长篇科幻小说。小说的初始设计中,有很长一段情节涉及美国右翼民兵。从前在美国时,我接触过这个神奇物种。只是短暂的惊鸿一瞥,但提神醒脑,兴趣浓浓。
真要下笔写入小说,当然需要深入研究。于是在三年中,我花了大量时间搜集研究美国右翼政治的资料。这个案头工作无限漂移,沉迷其中,研究大方向也从民兵武装滑向了媒体。结果是:小说中那一段虽然也写了好几万字,用到的材料不到研究成果的百分之一。没办法,小说主要是故事。
用剩余物质再搞点事,我不觉得有什么不恭。据说,二战后伟大的马歇尔计划,最初的肇因是马歇尔将军舍不得浪费欧洲堆积如山的战争剩余物质。
与小说不同,这篇文章是百分之百的非虚构创作。鉴于主题的敏感性,文中的人物、事件和史料,经过好几遍溯源检查和修正,比当年写论文还谨慎。当然,我不能保证我的资料源头全都准确无误。这是知乎不是学术期刊,我也不想烦死读者,所以引用来源之类格式就免了。保留的几条注释都是必要的背景简介,辅助理解。
全文约38000字,篇幅很长,细节很多。这次我接受专栏读者的建议,分成三部分发表:“上篇”、“中场嘉宾站台”和“下篇”。
上篇 昂茨
2006年,梅尔·吉布森的电影生涯如日中天。十年前,他就凭《勇敢的心》拿到了奥斯卡最佳导演小金人。04年导演的《耶稣受难记》全球爆红,成为有史以来票房第七的电影、票房第一的R级片(截至当时)。他的下一个大制作《启示》已经完成拍摄,即将上映。
7月28日早晨,吉布森在加州马里布因醉驾被警察拦下。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他在加拿大就曾因酒驾进过局子。大家都知道硬汉明星的德性,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以后三个月不许在我们安大略省开车”。吉布森在马里布有豪宅和投资,当地警察局跟他关系很好。
问题出在当天逮捕他的警官。这位警官不许他开车回家,还把他铐起来塞进警车。吉布森在后座破口大骂,据说骂得有盐有味。逮捕记录的这一部分语焉不详,不知道有没有大喊“Freedom!”
最后的几句被人记下来了,当天就爆料给美国著名狗血媒体TMZ:
“操蛋的犹太人!世上所有战争都是犹太人的错!你是不是犹太人?”
这位警官还真是犹太人。人家一身制服,又没戴小帽,不知烂醉的吉布森是怎么认出来的。看来他平日确实琢磨得挺多,犹太嗅觉非常灵敏。
当天晚上TMZ独家报道。第二天吉布森赶紧发布公开道歉。晚了。从《耶稣受难记》上映以来跟他打了两年多嘴仗的“反毁谤联盟”(ADL)公开回应:“我们不接受吉布森的道歉。他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字里行间,似乎能听见捏住了蛋蛋的窃笑。
接下来,吉布森的丑闻和“反犹狂吠”登上全球各大媒体头条,好莱坞纷纷抵制封杀,美国舆论圈一片激愤,老婆在第二天就蹬掉了他。甚至有人伪造斯皮尔伯格(犹太人)的公开信,跟吉布森割席绝交,搞得只想置身事外的斯导被迫出来辟谣。
吉布森的导演事业就此崩塌。他的老本行演员事业也遭重创,直到2010年才重新登上银幕,角色和票房也远远无法跟2006年之前相提并论。唯一的漏网之鱼《启示》,因为出事之前就已经拍完,在2006年底上映。吉布森应该庆幸,《启示》黑的是中美洲阿兹特克印第安人,他们没留下几个子孙为祖先辟谣。十年后,他才凭导演《钢锯岭》(2016)翻过了不堪回首的一章。
这十年间,吉布森摇尾乞怜的姿态不可谓不卑微。他多次道歉,承认自己的行为“可耻”,是“酒精造成的短暂疯狂”,恳请犹太社团领袖赐见,“为我指明救赎之路”。ADL并不领情,一路穷追猛打。到2012年,还称他为不思悔改的反犹惯犯,组织电影圈同事出来揭露他多年前私下的反犹言论,比如把犹太人叫做“炉灰”,等等。吉布森的反应是:十年间捐了几百万美元给好几个犹太慈善组织,尤其是大屠杀幸存者基金会。偷偷捐,但请受益者偷偷告诉ADL,直到2017年才被爆料公开。吉布森虽然酒品不好,投资感觉好得很,事业垮了也是个超级巨富。2006年离婚时老婆分走4亿美元,至今仍是好莱坞记录。
ADL何许人也?能把好莱坞权贵、亿万富翁调教到这个程度?
反毁谤联盟是以美国为基地、全球性的犹太人法律维权组织。宗旨一言以蔽之:不许说犹太人的坏话。手段和威风在美国可以说是所向披靡,小儿不敢夜啼。风格更是穷幽极微,睚眦必报。梅尔·吉布森的分量还远远未够班。ADL跟他结仇是因为《耶稣受难记》。他们指责影片暗示耶稣之死罪在犹太人,绕着两千年的弯子毁谤犹太名声。这已经很严重了。很多分量远远超过吉布森的人物,因为远远比他琐屑的罪过被ADL盯上。他们也比吉布森聪明得多,绝不会挺着脖子嘴硬两年。
比如“最伟大的中国女婿” 鲁伯特·默多克。这是一个庞大传媒帝国的君主。说来搞笑,他的罪过是帮以色列说话时犯下的。2012年,默多克连发15条推特,指责美国主流媒体的反以色列报道。后面14条都没问题,第一条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每次危机中,犹太人控制的媒体总是反对以色列!?”
ADL震怒了,放出音量。理由是他们永恒的调调:“犹太控盘,这是谣言!”
默多克本人是右翼,骂的当然是他传媒帝国的老对头: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之类左派大媒体。纽约时报的业主是舒茨伯格家族,犹太人。华盛顿邮报在2013年卖给贝索斯之前业主是梅厄家族,犹太人(贝索斯是疑似犹太人,从未承认或否认)。两报的管理层、编辑团队和笔杆群体也以犹太人为核心。实事求是,默多克并非虚言。
然而默多克立即亲自致电道歉,然后旗下各大报纸公开道歉。此后老头的推特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再比如媒体界的世家贵族:英国杂志《经济学人》(The Economist)。2014年奥巴马政府和伊朗协商核能协议时,《经济学人》的报道文章“咫尺深渊”(A big gap to close)有一幅漫画插图:
图片来源:A big gap to close, The Economist 2014.1,作者:Peter Schrank
漫画表现奥巴马和伊朗总统都想达成协议,却被各自的国会和国内强硬派掣肘。这又哪里刺激到ADL呢?
注意看图左侧的美国国会徽章。边缘和鹰徽头上的五角星被换成了两颗大卫六芒星。
“犹太控盘,这是谣言!”
跟法国那个下流小报的渎圣漫画比起来,《经济学人》含蓄多了。ADL也不会割头放火,而是使用文明手段。ADL立即发表宣言,呼吁全世界对《经济学人》的反犹仇恨奋起抗争,并要求《经济学人》道歉反省。《经济学人》不声不响撤回了漫画。这种扭扭捏捏的态度又被ADL谴责了一次,编辑部才赶紧发社论,郑重道歉。
对比一下,吉布森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回到2006年。也是这一年,也在加州,朗·昂茨(Ron Unz)刚刚卖掉自己的硅谷公司,从百万富翁升级为千万富翁。公司叫“华尔街分析”(Wall Street Analytics),从来就只有他一个员工。主要价值在于产品:一套金融软件,用来自动进行次级贷资产分割打包,提升交易价值。买家是大名鼎鼎的金融评级公司:穆迪(Moody's)。两年之后的金融海啸中,这个产品和穆迪都将充当导火索的角色,2008年的崩盘一开始叫做“次贷危机”。昂茨下船的时机可以说是妙到毫巅。
我们不可能知道2006年的吉布森事件是否刺激了昂茨,或者对他的选择产生了什么影响。只知道,12年后他向ADL全面开火时,第一发炮弹就是翻开吉布森事件的旧账。
2006年昂茨45岁,突然抛掉白手起家的软件公司,实现了财务自由。大多数人如果走到这一步,下面的选择应该会朝着轻松愉快的方向进行。昂茨选择了挣扎。他一头扎进人生下半段的事业:政治活动家,媒体人。
政治活动从他三十几岁就开始了。1994年他自掏腰包,花了200万美元竞选加利福尼亚州长。在共和党初选中他挺到最后一轮,败给在任州长威尔森,但输得并不难看,拿到了34%初选票。当时媒体将他的攻势称为“书呆子的复仇”,既有调侃,也有出于意外的尊重。1994年还是一个有梦的年代,毕竟里根的任期才过去5年。
他的媒体人生涯,确实从2006年开始。那时他还有点懵懂,深一脚浅一脚趟进这片无底泥沼。到2013年他已经占山为王,成立了挂着自己大名的另类网络媒体:“昂茨评论”(The Unz Review,以下简称UR),集发行人、主编、头号写手于一身。到2018年,“美国真理报”(他的UR专栏)密密麻麻的文章,画风是这样的:
谁刺杀了肯尼迪? (答案:幕后操手很可能是以色列情报机关——摩萨德)
布尔什维克革命和余波(揭秘:布尔什维克革命的大金主是美国犹太财团)
犹太人与纳粹 (结论:犹太复国主义【1】与纳粹本质相同,早有勾结)
反犹主义的本质 (结论:事关生死存亡的正义反抗。没醒的赶快醒来!)
怪异的犹太教 (揭秘:犹太教仇恨一切非信徒。某些犹太教徒崇拜撒旦)
理解二战 (结论:梅尔·吉布森说得没错)
911阴谋论 (分析:否定了其它所有阴谋论,剩下的唯一可能:摩萨德)
摩萨德暗杀行动 (不解释)
……
……
注【1】 犹太复国主义是Zionism的大陆通译。这个翻译形成于30年代,有其历史局限。现代以色列建国之后,Zionism的目标和性格发生了很大变化。当代这个词的内涵包括犹太种族主义、军国主义和宗教极端主义,外人使用往往有强烈贬义,很多犹太人都有抵触。海外中文圈常常直译为“锡安主义”,字面意思不明,但普适性更好。本文将视场合两者混用,比如昂茨这篇文章讲二战前历史,则使用旧译。锡安主义的词源Zion指锡安山,耶路撒冷的犹太圣地,是《旧约》中大卫之城所在。
这些,可不是前面几位倒霉鬼那种一句话短评。都是成千上万字的深度报道、分析、历史研究,引经据典,学术风格的引用和文献分析,深挖信息来源辨别真伪。比如“摩萨德暗杀行动”,语音版长达三个多小时,罗列的受害者,光是美国的高官和公众人物就有十几个。
ADL的动作非常谨慎。他们只在自己网站上发了个短短的评论,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哀叹:
“昂茨先生多年来暗中资助反犹媒体。如今,他终于拥抱了硬核反犹主义。”
UR上立即多了一篇文章:“美国社会中的ADL”。
这是一篇历史研究,以吉布森事件开头,一直深挖到ADL诞生时的黑材料。昂茨发掘的历史是1913年乔治亚州的一起恶性案件。13岁的白人女童工深夜被奸杀,凶嫌是放荡有钱的工厂主弗兰克。平日他就软硬兼施,把手下的的女工玩了个遍。本来证据确凿的案子,由于弗兰克是犹太人,发展成一场席卷乔治亚、波及全国的司法风暴。本州和全国的犹太社团投入了一百多万美元(1913年的美元!)支援被告,雇佣律师团、栽赃、收买证人、干扰陪审团、买黑人顶罪,无所不用其极。法庭顶住了压力,仍然判弗兰克有罪。此后犹太组织无限上诉拖延,掀起了更大的舆论风暴。乔治亚司法系统被全国媒体的“种族歧视”和“反犹”指控淹没,仍然不为所动。刑期临近,乔治亚人民热泪盈眶之时,州长却来了个减刑免死,然后赶紧卸任,跑到其它州去了。原来,州长和被告的首席律师是生意伙伴。数周后,几十个暴民冲进弗兰克服刑的农场,将他私刑处死(他是美国历史上唯一死于种族私刑的犹太人)。事后乔治亚没人抬一根手指去追究。弗兰克成了犹太社团的烈士,而全国支援他的犹太人舆论、法律和金钱网络并没有解散。他们痛定思痛,也认识到自己强大的组织力量,成立了ADL。
这个回合,ADL连一声都没出。昂茨气焰嚣张,甚至公开叫战,发文质问ADL藏到哪里去了?随后又是一篇揭秘文章,罗列ADL勾结谷歌和亚马逊,过滤网络言论、压制出版的证据。
另一位以反犹著称的美国公知罗伯茨教授(Paul Craig Roberts)不禁发文感叹:“昂茨是我认识最勇敢的人,应该选他做美国总统。”
其实,这跟勇气关系不大。昂茨的财务自由源于他的才能,而言论自由源于他的血统。昂茨是个犹太人。

※※※

用任何标准衡量,昂茨都是个天才。如果有一款手办叫“犹太神童”,直接用昂茨做模具就行。
他出生于洛杉矶一个非婚生单亲家庭。父亲是拔X消失的已婚路人,母亲是传统犹太大家庭中啃老的女儿,生了孩子之后只能吃社保。然而昂茨一路拿着奖学金考进哈佛大学,本科是理论物理和历史学双学位,硕士和博士阶段在剑桥和斯坦福。
这样一位文理兼修、玩扑克一样玩着顶尖大学的人物,为什么出道是做金融软件?据斯坦福的室友回忆,昂茨在高阶物理的幻境中精神打飞机,终于打得厌倦了。他觉得自己过剩的智力应该洒向真实的人间,做点大事情。接下来的逻辑是:做大事需要钱。要钱先去华尔街,或者IT。或者同时。
不到30岁独自做软件挣到第一个100万,还不算天才的证据。昂茨自称智商214,但这种东西有可能作假。甚至哈佛、剑桥和斯坦福联保,也不能保证不是庸才。我在UR逛了两星期之后,才确信认识了一个天才。
天才有三个显著的外在特征:极度重视细节,对完美的追求臻于偏执,极度旺盛的精力。
日新月异的互联网媒体中,UR的类型属于Webzine,即网络杂志。主流媒体称它为“互联网头号阴谋论集散中心”,或者“另类右派(Alt-right)大集市”。然而它绝不是4Chan那种草根垃圾场,也不是班农旗下的Breitbart那种激素作坊。恰恰相反,它的作者几乎全是名声在外(也可以说臭名昭著)的公共知识分子或资深媒体人。以网站界面而论,UR是我见过用户功能最强大、界面最友好的媒体网站,没有之一;从评论区的内容来看,UR的读者是我见过素质最高、学识最丰富的网络读者群体,没有之一。
而这个数据庞杂、功能丰富的网站,软件全是昂茨自己写的。内容和数据维护大致也是他一个人做。
我观察英文媒体网站,相对于文章本身更重视评论区。它比文章更能反映一个话语社区的精神面貌。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的评论区相比,前者智识水平更高,说话带着庙堂之气的读者更多,灌水更少;后者数量更多,纯粹的情绪宣泄更多,出格言论更多。这是美国建制左派和在野左派的区别。福克斯的评论区阴郁腹黑,人人都是一肚子苦水;Breitbart的评论区躁动狂暴,人人都想操起家伙开干。这是建制右派和另类右派的区别。Breitbart在美国之外声名不著,主流媒体也嗤之以鼻。但是2016年它的评论流量,另外三个巨无霸媒体加在一起也比不过。这就是为什么特朗普2016年能赢,2020年也输得不明不白。Breitbart的读者就是他的基本盘,又大又铁。
四者的共同点?都是纯粹的回音室。自说自话,互相正反馈,极少争鸣与思辨,跟“对面”的人群像是活在不同的世界。
绝大部分英文媒体现在都是这样。以知识分子扎堆著称的卫报(The Guardian),评论区比纽约时报更纯洁。10年前还有一个例外:《经济学人》。那时的评论区藏龙卧虎,经常冒出比主文章还要深刻、信息量更大的评论。现在呢?《经济学人》把绝大部分文章的评论都关了。所以它已经堕落得不成样子。我放弃《经济学人》之后,恰好看到昂茨专门写过一篇文章抨击它的堕落。由头更是好笑:《经济学人》一篇关于中国人口危机的报道终于让他忍无可忍。(昂茨的极度“亲华”,后面细讲。)
昂茨亲手编程和维护的UR评论区,是互联网上一道奇景。它不需要注册就能发言,但能识别马甲并劝你别穿;能记住你在成百上千评论中的阅读进度,还在首页提示每篇的新增评论;能用鼠标悬停ID阅读回复线的上下文,而不需要网页跳转;甚至能用反馈数据统计来控制ID的回复条数配额,自动限制灌水和恶劣ID。UR的多媒体格式、文献功能和全站检索定位功能已经非常强大,但牛到绝无仅有的,还是这个评论区。
评论区的内容令人耳目一新。很多回复是信息量巨大的学术风格,很多ID是名声在外的媒体人或学者。不管什么文章,评论区都有激烈的争论和思辨。UR号称阴谋论大本营,不少文章和回复的观点看起来都相当荒唐。然而你会看见最激烈的论点往往有足够强大的引用、数据和逻辑支撑,而情绪回复往往有最精致的修辞。
这里有一些我以为早已灭绝的网络物种。比如“语法警察”。如今英文互联网上多的是PC(政治正确)警察。中文网站的讨论区,黑话和故意的错别字才是正道。在UR,微小的用词不当或语法错误经常会招来一两个热心人,辩到你承认错误为止。
评论区并没有铁腕管理,相反言论尺度极为宽松,从未见过删回复。偶尔出现PC警察,下场都是被一大群人调戏到自己滚蛋。所以这里也有马甲、杠精、反话狂、钓鱼贴和职业丑鬼(troll)。但是这些人并不能泛滥成灾,反而生存空间受限。我见过一个疑似中国人的新ID,被职业丑鬼用最恶毒的种族语言侮辱。接下来发生的是一群大佬跟上来:
“别上心。他是版宠,就像农场都得养狗。”
“我是越南人。来我们两个对骂,知根知底,比他深刻。”
“不会怼白人?我教你几句。XX,YY,@#¥!”
最后是昂茨跳出来打圆场:“UR就这样,什么都可以说。熟悉一下就好了。”
2010年以来,这是我唯一见过良币驱逐劣币的大市场,仿佛回到了中国90年代互联网的黄金时代。居然能够对抗熵增定律(哪怕是暂时的),网站的山大王当然是个天才。我只是搞不懂他怎么做到的,后来偶然看到一个站务贴才明白。
原先昂茨也头痛泛滥的马甲,终于下决心清理。他花了一个星期全时工作,把所有历史评论数据理了几遍,然后做了个创新的cookie功能杜绝后来者。其中某个马甲狂人,用200多个马甲发过几千条评论!昂茨的处理更变态:一条没删,全部合并到一个ID下,还问他愿意保留哪一个?
要记得,这是个年近60岁的老家伙。千万富翁,竞选过加州州长和美国参议员。除了像母猪一样生产文章,他还手选每天的供稿,推荐两篇置顶,在很多文章下回复,有挑战一定辩论到底。
※※※
这头母猪下的崽多得可怕。“美国真理报”专栏(American Pravda)不下50篇,平均7000多字,长的两三万。专栏以外的杂篇数量大致是两倍。文章数据之充实,文献和资料之复杂,大多数相当于一篇中型论文,我掂掂自己起码是一个月的工作量(只论苦力。先得假设有那个学术水平)。
这些文章主题涵盖了政治、历史、社会和传媒的方方面面。那么他在美国政治光谱中,究竟是什么立场呢?不要说异国的读者,他的众多拥趸和更多的敌人,同样看得眼花缭乱。昂茨几次竞选都是以共和党身份,名下的UR也被定性为“另类右派”极端网媒,应该算右翼吧?
但是他在2012年就强推加州12美元最低时薪!9年之后的今天,国会共和党拼了老命也要击沉类似的“极左”法案(15美元)。哪怕是民主党人,开价早的没他高,开价高的没他早。
1994年,昂茨刚刚有了点钱开始涉水政治时,戳的是另一个G点:移民问题。他的立场同样让人迷惑。他在《华尔街日报》和本州媒体排炮发文,宣称加州的移民潮不可阻挡,也不应阻挡。这犯了右派的大忌。然而他又反对移民双语教育,强推加州学校废除西班牙语课程,实行“英语浸泡教育”,促进移民的社会整合。这又踩中了左派的尾巴。
昂茨的“强推”可不止说说而已。1998年他拍出将近100万美元,领导了一场草根立法运动:227提案(Proposition 227),废除加州强制双语教育!出乎所有人意料,这次他成功了,加州选民以61%的支持率通过了227提案。左派当然暴怒。共和党大佬们多年没做到的事被这个愣头青搞定,正在犹豫要不要把他拉回圈子里,他却跟州长威尔森怼上了。这一年民主党夺回了阔别16年的州长宝座。昂茨跟两党都尿不到一壶,便放下地方政治,转进一个更敏感的领域:种族与犯罪。
不管在哪个领域,昂茨都穿梭游离于美国两大阵营之间。甚至也不能算“中间派”,因为他的政见从来不温和、不折中,出手发言都极富争议和刺激性。如果一定要定位,我给他的标签是:死理性保守派。
理性,在于昂茨的政见全部从自己的分析判断出发,完全无视政治套路与话术。当代美国政治思想有两大弊端:一是极化,二是板块绑定。极化意味着两边立场都会推向极端,留给中间道路的空间很少,“换边”更是不可思议。昂茨的移民政见就是只考虑他自己认为正确的解决方案,左右分野对他来说毫无意义。板块绑定意味着左右各有一套立场,同进同退。支持移民的人,通常也支持堕胎、LGBT、废除死刑和大政府大福利。昂茨公开嘲笑这种绑定毫无道理:我支持移民、鼓吹12美元最低工资,绝不妨碍我声讨加税,然后甩出60万美元支持同性恋病理研究!
“死”,就是认死理。他不选边、不站队、不混政坛、不需要别人的钱,对逢迎选民、打造形象、避开雷区之类基本政治技巧不屑一顾,只想讲道理。他认同的言论就视为盟友,经常十万八万砸向默默无闻的边缘媒体,支撑他们发声——尽管2006年之前他还不算巨富,基本上是挣多少扔多少。2007年他成立了“昂茨基金会”,专门用来干这事(因为可以免税)。这时他还没有媒体基地,起初的政论文章散见于华尔街日报等右翼大报。后来由于多次攻击共和党,慢慢被逼向《理性》(Reason)等自由党媒体【2】,仍然我行我素。这个阶段,似乎他还相信一人一马可以闯荡江湖。金钱是他的盔甲,文章是他的长矛。
注【2】 自由党,即Libertarian Party,美国保守运动党派。宗旨是回归美国开国理念,强调个人自由和限制政府。经济上偏保守,文化上接受进步。限于两党政治机器的垄断性,自由党在竞选上几乎一事无成。当代自由党的代表人物是肯塔基参议员Rand Paul,但他仍然在共和党平台上参与选举政治。
仅凭他出道以来万花筒般的政见,还不能定性昂茨是保守派。我是追踪他到2006年才得出这个结论。保守和进步的分野有无数种定义,我信奉的一种恰恰是基于感性的:保守主义由恐惧驱动,而进步主义扎根于希望。我们看见一个政治人物从进步转为保守,根源往往在于他内心的恐惧压倒了希望。
2006年昂茨卖掉公司之后做了两件大事。
第一,他继续写软件,投入绝大部分时间和精力。这次不是可以卖钱的软件,而是“内容归档系统”。简单说就是一条龙服务,扫描、识别、数字化、索引、分布式归档,把人类积累的文字内容变成永生不灭的电子数据档案。他从纸媒着手,尤其注重前几十年的过刊,计划以后扩展到书籍和互联网内容。这是个庞大如山的项目,从开头就设计为无偿公共服务。昂茨深居简出,一做就是五六年。做出一个针对纸媒的雏形之后,他马上给《理性》等杂志试用。直接效果是媒体之间的骂战现在可以轻松揭老底、挖历史了。
第二,他接手了一家濒死的政治评论杂志:《美国保守派》(The American Conservative,以下简称TAC)。TAC的理念偏向自由党,当时头牌是赫赫有名的“古生代保守派”帕特·布坎南(Pat Buchanan)。昂茨的接手不是买下,而是仅凭对布坎南反战立场的认同,直接捐款将它救活。2006至2013年,昂茨向TAC注入了至少300万美元,多次追加捐款、拉入其它捐助者,或者发表头条文章维持杂志的生存。他的发文比以前稀疏了许多,但有发必是重磅,几乎只在TAC发表。昂茨历年的输血占到TAC开支的70%,杂志社将他列为发行人,但他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拥有者。我们即将看到,二者有本质区别。
有时我念及昂茨,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总是这幅画面:
一个面相乖戾的半老头,穿得像穷鬼研究生,独坐在《理性》杂志社地下的过刊储存室,深埋在无穷无尽泛黄的纸堆中。他一边阅读、一边扫描、一边测试程序。翻到一篇被人遗忘的50年代爆料文,他的阴谋论大厦顿时多了一块砖。还没来得及做笔记,TAC的主编便打来电话,汇报上个月悲惨的收支。他讲了几分钟就挂掉叹气,写了一张10万美元的支票放入信封,然后继续钻故纸堆。
2006年之前那个横行无忌的政治活动家,是什么让他弃业转行、深伏于地,妄图给现代文明话语做个删不掉的大备份?
只能是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某一次顿悟之后再也无法摆脱的恐惧。
※※※
2013年6月,昂茨被TAC扫地出门。一夜之间,他的编辑部账号被取消,杂志网站博客被屏蔽,邮件列表将他剔除。主编麦卡锡迅速召集董事会,正式通知昂茨“你被除名了”。搞笑的是,下一期TAC上昂茨的名字还挂在发行人一栏。纸媒的反应速度确实可悲。
昂茨没有任何反击行动。五年后他的解释是“我被羞辱麻痹了”。而这个解释,是当他发现UR的网络流量远远超过TAC(2018年,TAC的主体早已转移到线上),才站出来抚今追昔。
当时局外人看得瞠目结舌。主流媒体如《大西洋》都很有兴趣:TAC为什么反噬自己的大金主?昂茨出了那么多钱,怎么会毫无控制力?
首先当然是钱的问题。昂茨不满TAC拿着他的钱盲目扩张、滥发高薪,所以再要钱的时候手就紧了。然后是人的问题。TAC编辑部抱怨昂茨盛气凌人难以相处;他抢头条、占版面,文章也太长了。
双方的辩解应该都是实话。天才很难跟庸才共事,更别提昂茨耿介的个性。他的文章动不动夯一堆图表、几十条文献引用,对于TAC这种小清新纸媒来说,尺寸确实不对。
然而文人撕逼,爆点永远在于内容。
昂茨在TAC的发文大多是讨论种族问题,每一篇都要砸倒一座神龛。2010年的雄文:“西班牙裔犯罪的神话”(The Myth of Hispanic Crime)。基本观点是西班牙裔的犯罪率实际上很低,和白人不相上下。在当时的美国,西裔移民就是贩毒集团弯刀砍人的形象。昂茨可以说是离经叛道,左得可怕。然而文章立论采用的公共数据无可否认,分析精彩严密,影响极大,一举扭转了主流观念。
2012年他发表“美国英才体制的神话”(The Myth of American Meritocracy),揭露哈佛大学(推及所有藤校)的录取政策严重偏袒犹太人,而严重歧视亚裔。想想都好笑,昂茨不仅反咬母校一口,他自己就是占便宜的犹太人。这篇是昂茨被正规学术界引用最多的文章,用“谷歌学术”能搜出几十篇引用。
这些文章给TAC带来了巨大的流量和订阅提升。然而,TAC的刊名可是“美国保守派”。编辑部和其它投资人都惴惴不安,深恐昂茨败坏了自己的立场和名声。当昂茨抛出下一篇时,麦卡锡终于炸毛了。
这篇题为“美国的种族与犯罪”(Race and Crime in America),仍然是数据流学术风格,立论极右:黑人相对其他族裔犯罪率极高;美国大城市的犯罪分布完全与黑人分布正相关,跟收入、警力等等其他因素都没有关系。后半篇的推论,已经没法用左右来形容其极端:支持移民的美国上层势力,比如硅谷巨富,真实动机是用拉美裔取代城市黑人,用提高房价赶走垃圾人口,换取邻里安全和优质服务。这就是21世纪美国大城市破败区重新“士绅化”(Gentrification)的真相。
据昂茨五年后的描述,他与麦卡锡的3000英里隔空交火十分喜剧:
麦卡锡:“太右了。”
昂茨:“我们不是保守杂志吗?”
麦卡锡:“太长了。”
昂茨:“你们每期都登几篇同性恋婚姻的软文,不嫌长?”
麦卡锡:“你这篇我们不能发。建议你发到白人民族主义的仇恨网站上去。我给你推荐两个。”
昂茨挂掉了电话。以他的左右穿梭大法,麦卡锡之辈被搞成神经分裂真不奇怪。
几个月之后,昂茨创办了“昂茨评论”(UR)。头一篇大文章就是“美国的种族与犯罪”。以后的岁月,确实有很多人把UR归类为白人民族主义的仇恨网站。昂茨虽然孤傲,也很能听取庸人的合理意见。
UR的创刊宣言雄心万丈,以一句《老子》结尾:“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20世纪末期以来,英语作者拽几句中国古典名言是一种时尚。大多数情况都是捏造或者张冠李戴,《孙子兵法》是最严重的灾区。昂茨没有弄错,翻译也很妥帖。然而我读过他这么多文章和回复,从没有发现他会中文的迹象。对于极端亲华派,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UR被贴了这么多种标签,那么,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我们先来看当代美国两个超级流行的新词:woke和alt-right。
Woke本来是个内涵丰富、恶意满满的词,非常难解释清楚。好在中国人在它流行之前就发明了最佳翻译:白左。近年来很多美国人也发现了,把它意译+音译介绍过去,大家对这两个字的精准简练赞不绝口。Baizuo很可能像wumao那样,成为正式的英文单词。
Alt-right同样内涵丰富、恶意满满。但中文就没有对应词了,“另类右派”这个直译完全反映不出内涵。要准确定义它,先要接受一个事实:帝国有一部人类史上最强大的宣传机器。如今这部机器的宣传口径已经非常狭隘、非常稳定,可以用来做工业标准:woke就是跟机器的口径完美一致, alt-right则是跟口径各种不一致。
有没有跟机器口径不一致的左派呢?有,稀少至濒临灭绝。我们在本文的下篇才会结识。
“建制右派”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只是机器内部用来调节情绪、活跃气氛的对照组。他们跟白左在大部分重要问题上合流——比如美国保守派传统的小政府理念现在已经完蛋了,两党政府一届比一届花钱凶、抓权狠。两边的媒体同样如此,吵的都是分赃问题或枝节问题。
举个例子:机器从起源地理分布来看,是美-英-澳铁三角。其中澳洲系的构成很单纯,就等于默多克传媒集团。福克斯是默多克旗下的右翼媒体,表面上强大无比,一家独抗众多左媒巨头。但是在刺刀见红的紧要关头——比如2020年大选之夜前半段,特朗普似乎要大胜之时,福克斯比谁都急,不等数据出全就跳出来宣布拜登在亚利桑那州获胜。事后还清洗了内部抗议的一批高层员工。福克斯的倒戈是大选夜的转折点,扭转了情绪和预期。过去四年中,机器已经认清:特朗普和他的选民才是真正的敌人:alt-right。建制右派是机器的一部分,面对大是大非从来不含糊。开篇我们就见识过默多克本人的表现。
白左都长得差不多,从机器模子里倒出来的。而alt-right在机器之外野蛮发育,彼此差别极大。同样是alt-right,两个人可能在90%的问题上观点不一致。
现在来看UR就清楚了。昂茨创办UR,初衷是要给自己、给所有这些歪瓜裂枣一个发声的平台。说什么都无所谓,关键在于反对机器。这也是为什么他极端重视评论区的建设:UR的本质是一个不同意见的辩论网站。
面对UR妖孽荟萃的盛况,我经常想起金庸用过的标题:百金立木招群魔。昂茨在初期打开局面,还真是用钱砸出来的。
昂茨之外唯一的编辑部成员吉拉尔迪(Philip Giraldi),是前中情局官员,反恐战争高级顾问。在中东打了十年之后,他成了铁杆反犹分子。2010年昂茨资助了他的反以色列组织。吉拉尔迪身为UR的安全事务编辑,隔三差五就要发文揭露以色列在欧美各国的情报行动和政治操纵。
早就砸过的布坎南,由于在TAC事件上感觉亏欠昂茨,UR一创刊就开了专栏。布坎南曾经是和老布什对台选举的重量级人物,如今已经严重过气,成天在UR上唱着“小政府,低税收,别打仗,各管各”的老调。UR众容忍他,但是早有共识:田园犬吃过人肉就再也回不去田园了。布坎南是UR的吉祥物。他偶尔发篇怪味文章捡起机器的陈词滥调时,大家也不反驳,只说“这篇执笔的实习生,想必功夫不错。”
昂茨基金会10万砸向纵横各界的经济学家罗伯茨教授,7.5万砸向“犹太迫害”的传奇人物芬克尔斯坦(Norman Finkelstein),用5-8万的通价资助各种反机器边缘网媒,邀请其灵魂人物上山。左右无所谓,比如极左异见网站“反击”(CounterPunch)也在基金会的资助名单中。很短时间内,UR就形成了一个高水准的核心作者群体。
2015年,昂茨的美国真理报系列基本成型,摆明了要跟机器唱对台戏。“美国真理报”本来是昂茨给机器取的绰号,后来干脆用做自己的专栏名字。各路反贼纷纷涌入UR,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啸聚山林,好不快活。UR自由自在的辩论风格已成,那些用不着砸钱的成名反王闻声加盟,瞬间冒出几十个专栏。都挂着响当当的字号,自带流量,自带过往内容积累。
互联网新媒体的强大效率初露峥嵘。这时的昂茨,恐怕会暗自感谢TAC把他踢出了衰弱的纸媒,也领出了蛰伏的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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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期的UR,主题并没有集火到反犹,阴谋论也没有现在这么流行。那时的主题一是延续昂茨在TAC时期的关注:种族问题;二是揭露和挑战机器。
UR的优势信仰是种族现实主义(racialism)【3】。所谓种族现实主义,是对传统白人种族主义的改良,与机器宣传的种族虚无论针锋相对:
种族区别是现实的存在,有各方面科学研究和数据为证。白人挺优秀,东亚人同样优秀(但是没有幽默感),拉美人中规中矩可以接受,黑人一塌糊涂,南亚人2B无害,犹太人是万恶之源。理想的世界是各民族自己主导民族国家,千万别带犹太人玩。
UR上犹太作者不少,基本都同意这些观点,最多把“犹太人”和“有组织的犹太人”区别一下。
注【3】 Racialism的另一种构词是racial realism, 意义相同。搞出这么多异体词,可见原版的帽子大家还是很回避的。牛津语言词典对racialism的解释十分简短、十分爆笑:“就是种族主义(racism)。”
同样被称为alt-right,UR众与MAGA众差别非常大,几乎生活在两个宇宙里。UR的作者来源比水泊梁山还要复杂,高度国际化。即使是美国人,也经常来自意想不到的政治生态区。
这里有摆明身份的俄国宣传员Saker,争议巨大。有德高望重的“自由党教父”朗·保罗(Ron Paul,是Rand Paul之父),昂茨把自由党骂得一钱不值之后,他若无其事发文捧场。有著名经济学家麦克·哈德森(Michael Hudson),此人是世纪初中国政府的外籍高参,一生致力于反对债务经济和金融帝国主义。有美国白人至上主义领袖贾瑞德·泰勒(Jared Taylor),此人名声坏到什么程度呢?维基百科用他的名字给“昂茨”词条贴标签。有极左煽动家Mike Whitney,在这个右翼网站上,热点文章前五名有三篇都是他的。有长期漫游欧亚大陆的越南裔作者“林丁”,UR众最欣赏的吟游诗人,走一国发一篇民情观察游记。有法国蹲过大牢的禁书作者,也有英国民族党被放逐的领袖尼克·格里芬(Nick Griffin)。有声名赫赫的老牌犹奸、大屠杀学者芬克尔斯坦,也有身份可疑的“国际犹太作家”以色列·沙米尔(Israel Shamir)。这二人同场竞技,反犹观点类似,然而芬克尔斯坦直斥沙米尔是个假犹太人,伪造了五个国家几十年的履历。沙米尔是UR最出色的作者之一,英文写作神乎其技,极富感染力。但我相信芬克尔斯坦。不仅是因为他传奇的学术诚实(后详),还因为“以色列·沙米尔”这个名字实在太厚颜了!沙米尔的名就是那个“以色列”,姓氏与以色列最“反动”的总理伊扎克·沙米尔相同。
如此复杂的辩论和思想碰撞,非但没有造成混乱,反而沉淀出一套另类世界观和历史观。这些观念和话语体系被UR众广泛接受,与西方主流右翼大异其趣:
当代世界被一个帝国支配。帝国以美国为中心,盎格鲁-撒克逊国家为分舵(即五眼联盟国家)。其中英国的地位,好比罗马帝国中的希腊人,自认为比罗马人高雅文明,但还是弯下身子为帝国提供精神服务。东欧之外的欧陆国家和日韩是帝国貌合神离的臣仆,性生活极不和谐,然而也没有骨头反抗。以上地区统称为A区,世界的其余部分称为B区(这个简洁的二分法是Saker的创造)。
帝国并不属于昂-撒人,也不为他们的利益服务。它的大脑、喉舌和血管被无所不在的触手怪:犹太组织控制。触手的另一头连着凶恶的寄生虫:以色列。帝国为触手怪和寄生虫鞠躬尽瘁,行动违背自己的利益,输出自己的营养,无视自己的人民。所以体质早已被掏空,靠剩下的四根支柱苟延残喘:美元金融体系、宣传机器、军事力量和高科技垄断。后两者已经因为内虚岌岌可危;前两者仍然强大,日益重要。仍然强大的原因在于,这两者都是犹太人的传家本事,直接操盘。
从触手怪和寄生虫的利益出发,金融体系正在抓紧最后的好时光洗劫世界;而宣传机器正在以空前的烈度和纯度运转,把好时光拖长点。
A区人民生活在机器构筑的虚假世界中,跟黑客帝国没有太大差别。B区是正常人类的世界(抵抗支柱是中国和俄国)。AB之间对世界的感知差异,已经达到鸡同鸭讲的程度——所以会有“通俄门”、“新疆种族灭绝”、阿拉斯加对喷等等闹剧。两边的潜台词相同:我都不知道你脑子是怎么长的!
UR众原本大多是机器的零件,各种原因吃下红药丸之后在此聚义,既要破坏机器,又要向B区打开交流的门窗。整个主流现代史,在UR众看来都是机器制造的假历史,需要一块一块破除。
UR并不是新纳粹,虽然也不像一般A区人那样谈虎色变。希特勒在UR的地位跟特朗普差不多:不算自己人,但有共同的敌人,水平却又很捉急,简称猪队友。希特勒猪在手法粗暴、四面树敌,结果让真正的死敌变得空前强大;特朗普猪在没有信仰、虚弱贪婪,顶着触手怪的阻击上位,一上台却投靠了寄生虫。
UR只有两尊神:大神普京,小神昂茨。
关于反机器,UR对中国的看法是最好的样本,最能反映UR的多样性和讨论水准。以此为例并不是中国人需要去英文媒体找存在感。作为“B区擎天柱”,中国问题本来就是UR的顶级主题,美国真理报中20%以上的文章讨论中国或与中国密切相关,是仅次于反犹的第二主题。
稍有关注美国的人都明白,如今反华是美国朝野、上下、左右的共识。因为机器的口径就是如此,主流媒体声音的整齐超过伊拉克战争时代,跟911时代不相上下。然而在UR,对中国的看法截然不同,层次分明。
底部2/3的读者,仇华情绪和主流媒体差不多。UR的底部读者可以等同于特朗普的MAGA众,是相对沉默的读者。知道他们的存在是因为他们会在讨论区吆喝几声发泄情绪,但无法参与到顶部1/3的高质量讨论中。他们处于从机器内到机器外的过渡期,用UR的行话叫“红药丸期”。
顶部1/3的读者,对中国的看法非常多样,好坏参半。其中有很多令人震惊的知华派,对中国的了解不仅秒杀普通美国人,不少场合甚至超过文章作者。UR早期的一场种族大讨论中,有个悖论让众人迷惑不解。数据大家都相信:中国人的IQ比白人平均高出3-5点,跟犹太人相当。那么按比例计算,为什么中国出产的顶尖科学家那么少,不仅跟犹太人没法比,甚至也远远低于白人呢?
几位作者各有诠释,如中国人的IQ钟形曲线比较窄(就是平均值高但顶尖少),或者受历史条件压抑,等等。最终是一位匿名讨论者,长篇分析他在中国科研机构搞了十几年合作的经历,一锤定音:其实不是IQ的问题。中国的集体主义文化和自上而下的组织原则,会拉住IQ冒尖者,让他在科研事业中脱颖而出的难度增加。这甚至也不算坏事,因为另一面的效果是被拉住的高IQ,能量会在组织中竞争扩散,有利于出产高质量工程师。这就是为什么美国出产很多华人科学家,而中国本土出产大批优秀工程师。
马上有人就此引申,理解了中国长盛不衰的顶部移民倾向。
UR最有名的评论者之一Malla,印度裔女性,自称婆罗门。此人是知乎赵泠一般的疯狂回帖机,打字比别人说话快,看完她的一条回复线你能学到半本英印殖民史。很多人怀疑“她”是测试中的AI。她的中国态度就完全不像次大陆人类:“中国要是能放弃巴基斯坦跟印度合作,把阿鲁纳恰尔(即藏南)还给他们又怎样?”这种时候,会有印度爱国者跟她再战几十贴。
UR的作者则是全面亲华,至少中立。这里有读者认证的“四大中吹”,包括著名独立记者佩佩·埃斯科巴(Pepe Escobar),号称“顺着一带一路吹了两个来回”。也包括用南方口音写政论的弗雷德·里德(Fred Reed)。此人是越战老兵也是退休记者,公开歧视黑人,天天预言美国要么黑白分治,要么内战分裂。但他以衰老的身体、半瞎的眼睛,专程跑到中国西部几个城市看高铁和城建,回去之后大吹特吹。
当然,谁也比不过昂茨本人。
早在80年代末,昂茨刚刚进入华尔街打工时,他仅凭折腾金融和贸易数据就预言:中国会在20年内成长为世界经济中心,与美国匹敌。周围的人没有一个相信。后来昂茨涉足政治,一直是坚定的中美贸易拥护者,经常当众吹嘘他在80年代的远见。看他多篇文章中对中国经济数据的敏感,我还怀疑他有大量中国投资(至少在卖公司后)。他更感兴趣的,是文明层面的中国概念,与美国相对。
昂茨的写作中,“中国的崛起,美国的衰落”之类标题屡见不鲜。2013年他在TAC最后一篇重磅文章:“社会达尔文主义如何造就了现代中国”,影响传到了中国互联网,我见过两个中文译本。昂茨对中国有全方位的理论研究,对中国式的英才体制(以科举-高考为代表)充满热忱。然而,正是前面提到的与《经济学人》绝交书,让我初次意识到昂茨的方法体系有问题。
2012年4月《经济学人》社论文章“中国的阿喀琉斯之踵”(China’s Achilles heel),在我们看来无非老生常谈:中国的人口结构不健康、生育率太低、人口发展前景不如美国、未富先老会导致经济衰落,等等。
昂茨的生活习惯是每天早上先读几份主流报刊,无一日间断。就是这篇文章,让他把曾经热爱的《经济学人》踢出了早餐菜单。在绝交书中,昂茨痛斥《经济学人》卖身投靠机器,现在只会写用愿望代替分析的唱衰文。可惜“中国崩溃论”边唱边崩溃,人口危机是黔驴技穷的最后一招。
当然骂得对。然而他的论证:
“如果中国取消一孩政策,出生率很快就会提高。如果政府发起强大的宣传攻势,赞美两个、三个孩子的光荣,出生率会进一步增长。就算最坏情况——宣传不起作用,中国政府有足够的钱给每个二胎/三胎发5000美元以上补贴。这肯定能以较低的代价扭转人口趋势。中国人有多子多福的大家庭传统,长达五千年。一个强力的、掌握巨量资源的中央集权政府,如果它认为必要,你说它无法复兴这种伟大传统?《经济学人》不敢署名的作者可能把中国和美国搞混了。美国政府确实是啥也做不了。”
今天我们看得很清楚,这个论证有多天真。这篇文章让我明白了两点:第一,昂茨那颗天才头脑中的中国,是个物理学风格的模型。很庞大很精巧,但仍然是模型。第二,昂茨极有可能不会中文。
对西方成群结队的“中国专家”,我有一条硬标准:中文没达到精通水平的直接忽略。再厉害也就是个二把刀。这个标准倒过来也一样,适用于任何国家和文化。然而,昂茨是无法忽略那种作者。
进入UR时代,昂茨对中国的偏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膨胀,风气影响到整个作者群体。2020年新冠爆发之后,西方舆论界的仇华情绪歇斯底里,一直持续到年底。UR却非常稳重,出现大量科学分析文,基本站中国一边。早在4月,昂茨就写了新的真理报:“新冠灾难是美国生物战砸了自己的脚?”
这篇文章列出各路科学家的质疑根据,汇总了机器宣传口径中的各种疑点和矛盾之处,尤其是美国情报机关比中国政府更早知情的矛盾。论质量,这篇是昂茨阴谋论中的精品。其中很多逻辑和假设,我没看到有人比他更早提出——比如伊朗领导层的超高死亡率在全世界独一份,暗示德黑兰才是生物战的起爆原点。后来这些阴谋论在网上流行,很可能昂茨就是源头。
2021年3月-8月,真理报专栏多了5篇文章,没有别的主题,全是新冠溯源。最后一篇重磅文章总结了各方一年多来的调查研究,这次“美国生物战”去掉了问号。

有时候,他的中国立场能搞出喜剧效果。
2018年底,孟晚舟事件爆发。昂茨怒不可遏,发文把特朗普政府和加拿大骂成了渣:
“绑匪行径!”
“帝国向整个中国工商界宣战!”
“好比中国在香港绑架乔布斯的女儿!”
“特朗普的狂犬病相当于沙特王子在外国肢解记者!”
……
喜剧在于他给中国支的招。他认为中国不能开战(“虽然放到一战欧洲,足够成为开战的正当理由”),也不能对美国工商界巨头以牙还牙(“因为他们本来就反对特朗普”),只能敲打特朗普本人。
怎么敲打呢?特朗普的大金主是犹太财阀谢尔登·阿德尔森(Sheldon Adelson)。此人号称美国赌王,身家三百亿美元,狂热的锡安主义者,共和党最大的捐助人。特朗普家族跟他相比只算虾米,人脉和政治资金都靠他提携。昂茨指出阿德尔森在澳门有巨额投资,几个大赌场价值数十亿,是他最大的现金流来源。澳门是中国的地盘,中国政府应该以违规或犯罪的名义痛下黑手,“扼紧阿德尔森的咽喉”。搞到他承受不了,自然会找特朗普谈话!
当时我看到这里差点笑喷。聪明人的执着太可怕了。一个聪明人有了一条中心思想,应对万事万物都从中心思想出发,何愁大事不成?
2021年1月6日,特朗普的任期还剩两周。美国国会山发生暴乱,机器趁机发飙,特朗普的挣扎被彻底压垮。1月11日,阿德尔森被长期癌症征服。世事奇妙,仿佛抱脸虫和宿主之间真的血脉相通,要死一起死。
昂茨的副手吉拉尔迪在UR首页发了讣告:“再见阿德尔森:恶毒的蛤蟆终于挂了!”题图特意选了一张留念照片。
“恶毒的蛤蟆终于挂了”
图片来源:Goodbye Sheldon Adelson, The malignant toad is dead, PHILIP GIRALDI, The Unz Review 2021.1

讣告历数阿德尔森的罪恶,特别点名他的以色列籍遗孀,预测她继承遗产之后会成为比癞蛤蟆更积极的以色列爪牙。当然,“1月11日之后世界稍微美好了一点。”
UR众欢呼雀跃,纷纷讨论:地狱中魔鬼收拾他的时候,需不需要在他头上套个纸袋?
UR独特的亲华情绪,看得再熟悉也时不时让人震惊。要知道,这里聚集的大多是各路右派。美国政治中“左派仇俄,右派仇华”才是常规。还有一个很迷惑的规律:反犹越是激烈的作者,亲华越明显,表达越夸张。其中的联系,后来我追踪UR最大的几个阴谋论,又被评论者点拨了一下,才算弄懂他们的脑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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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2018年,昂茨的写作产出中断了两年,美国真理报没有增加一篇。2018年6月他再次浮面,开始井喷。美国真理报四个月之间新增了十几篇,多达20万字。主题和风格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不再游走于各个领域,全是历史修正主义和反犹阴谋论,专注度和激烈程度空前。评论区欢声如雷,动辄几千回复,昂茨的“小神”地位就此奠定,前文描述的UR世界观到此时才完整成形。
动静之大,机器本身也有了反应:从此UR被正式贴上“阴谋论网站”标签,打入贱册。“贱册”意味着UR这种规模的媒体在维基百科竟然没有独立词条,搜索会转入昂茨个人词条,而且在前三句之内给你戴好帽子。脸书之类社交媒体会给UR的链接挂上警告。谷歌会针对UR调整搜索算法。
谷歌的花招值得多看一眼,这是UR在网上很难被发现的原因。昂茨非常敏感,谷歌一下手他就贴出了公告说明。如今在谷歌搜索中,凡是UR的链接都会被放到很多页之后,除非你在搜索关键词中加上 “Unz”。也就是说,只有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的搜索者才能够找到;对随机搜索主题的绝大部分人,UR隐形了。昂茨用自己的名篇“西班牙裔犯罪的神话”作为验证标准。用谷歌单独搜索“Latino/Hispanic + crime”,昂茨的文章不见踪影。加上“Unz”才会出现。而用其它任何搜索引擎单独搜索,总是在首页的2-5名。我验证过,确实如此。
从这些文章的信息密度和海量参考资料来看,即使昂茨也不可能在四个月内完成,应该是几年的工夫。这不禁让人好奇:为什么这两年他不是随写随发,而是再次钻地结蛹、变态发育?2016年发生了什么?
2016年他参加了加利福尼亚州参议员竞选,与当今美国副总统卡马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同台放对。
那时加州的参议员选举刚刚改革为“丛林初选”,即不再进行分党初选,所有党派候选人全部入围一个大池,决出两名终选候选人。也许这让昂茨感到了一点新鲜空气。加州已经是民主党的天下,以共和党身份进入丛林十分吃亏。然而他注重的是表达机会。
辩论中的1.2%先生
图片来源:Times of San Diego(圣迭戈时报)2016.5
辩论中,昂茨仍然是1994年初入政坛那个昂茨。他反对战争、谴责布什政府的遗产、要求提高最低工资,完全不像共和党人。然而他又支持桑德斯竞选总统,把希拉里的民主党拥趸也搞得挺迷糊。首次辩论后效果似乎不差,他在入围的共和党候选人中民调最高。时任加州检察长的哈里斯在辩论中稳坐微笑,话比他少多了。
初选结果:哈里斯以第一名晋级。后来决选中她拿下参议员席位,跨出了从州内到全国的关键一步。昂茨以1.2%的得票率出局,排在7名共和党候选人之后。这也不算多大的羞辱。这是加州,排名第一的共和党人得票不到8%。
但我认为,这是他成为“阴谋论昂茨”的关键心理事件。应该也是他最后一次参加选举。我们不必去猜测他的内心戏,回头来细看这两年憋出了什么,答案全在其中。
2018年以来的美国真理报被外界称为阴谋论大全,不算冤枉昂茨。这些作品与他前期的文章有很大差异,从资料选择到逻辑结构。综合评价,它们也是互联网上质量最好、营养最丰富的阴谋论。
每一篇的风格和结构都雷同。年近60的昂茨已经懒得卖弄文笔,纯粹以信息量取胜。开头总是“XX年前,我对XX事一无所知,脑子里装着机器的XX标准说法。突然我接触到一个异端人物/一本红药丸书,就此打开新世界大门”。然后就是海量的文献分析和引用,密集详尽,时刻都会让你怀疑昂茨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资源无限的秘密行动团队。全靠他文章中随处可见的个性表现,才能压住这种疑虑。
老宅男几乎从不做现场一手调查。他的研究方法很单纯:全是对别人成果的再研究和汇总分析。这并不算不靠谱的研究方法,有点类似于自然科学研究中的“元分析”。关键在于,这种方法严重依赖对一手资料的辨别能力和逻辑的健康。这两点决定了研究的质量。自从发现昂茨在中国问题上的天真,读他的文章我总是用最严格的标准。追查引用来源的疑心快赶上大学里审论文了。用这种标准评判,昂茨的各种阴谋论良莠不齐,很难一概而论。
例如他的肯尼迪刺杀阴谋论,质量很差。这是全世界阴谋论最繁荣的领域,出的书能装满一屋子。昂茨已经无法再出新意,用上万字把现存各种阴谋论理了一遍。很长见识。但是他怪罪以色列的逻辑完全断裂,只能从“犯罪的受益者”这个角度反复强调,无法找到任何实质联系。即使是三流侦探小说,也不能光凭“犯罪受益者”破案。
另一篇骇人听闻的文章:“犹太人与纳粹”,却是出人意料的严谨健康。这篇已经不算阴谋论,而是真正的史学探幽。昂茨发掘了大量一手文献,证明犹太复国主义组织在30年代与德国纳粹密切合作。纳粹党掌权后禁掉一切党派组织,唯独留下了犹太复国主义组织继续公开运作。国际犹太人开始全面制裁德国之后,巴勒斯坦的犹太复国主义组织甚至和纳粹签订了“转运协议”,用贴牌方式帮他们进出口物质,换取资金和犹太人放行。后来的以色列总理沙米尔,在这个阶段是最热心的纳粹合作者。他甚至向纳粹提出军事结盟,对英国作战夺取巴勒斯坦!
这些黑历史是如此反常识,我上网也算上出了病,逐条去检查一手资料。结果全部属实。从此,我至少对昂茨的资料鉴别水平找回了信心。
这里要隆重推荐“互联网档案馆”(Internet Archive),它是互联网上最实用的公共图书、文件、档案存储中心。理念大致相当于昂茨的“内容归档系统”,规模大无数倍。昂茨后来没有把自己的软件扩展到互联网内容,却多次链接到互联网档案馆,大概是发现有人做得更好,从善如流了。
互联网档案馆特别提供一件神器:“网站时光机”(Wayback Machine)。这东西的妙处,自己试了才知道。我只描述一次应用:
昂茨的另类二战史,立论依赖一位明星证人:英国历史学家大卫·欧文(David Irving)。这也是一位神人,特别擅长发掘历史档案。70年代出版《希特勒的战争》,在欧洲狂销百万册,被各界誉为五十年一见的天才历史学家。80年代出版《丘吉尔的战争》,指责丘吉尔对战争扩大负有责任,内容牵连到犹太控盘。他立即被打入冷宫,此后几十年被跟踪追击。后来他混成了“大屠杀否认者”。2005年他67岁,在奥地利机场过境竟然以大屠杀否认罪被捕,关了一年多才被驱逐。
欧文的学术水平当真厉害。1996年传奇的诽谤案诉讼中,他的对手犹太组织花了1300万美元,雇佣40人的研究团队把他的全部著作逐字检查,多达几百万言,愣是没找出多少学术错误,“对症”的一个都没有,无法定罪。最后法庭勒令他交出私人日记,找到一首他写给女儿的“种族主义儿歌”,他才败诉、破产。昂茨据此宣布欧文的史料完全可靠,因为“有人花1300万恶意验证过。”
用网站时光机看欧文的维基百科词条,历年有600多个版本。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时间轴上的波峰记载了每个战役。如果有那么多时间去读,还可以看见战争中的每一枪每一弹、每一次得城失地。最大的波峰跨越2016-2017年,几个月中维基词条有100多个版本(时光机的爬虫很智能,网页有实质变化才会加存)。原来,好莱坞把那场审判拍成了电影(The Denial),2016年9月上映,终于用视觉艺术压胜。
怪不得,维基百科的创始人拉里·桑格(Larry Sanger)要反出门户另起炉灶。而且他失败了。
踏出UR我才惊觉:如果用要求昂茨的标准去读主流西方媒体,那么绝大多数都是拙劣的阴谋论。
昂茨写过一篇简短的史料文,专门探究“阴谋论”(conspiracy theory)这个词的起源。这个词是肯尼迪刺杀案的官方调查报告发布之后,中情局为压制民间风起云涌的质疑而发明的,有当时的内部公文为证。一个情报机关,职业任务就是搞阴谋,把这顶帽子送给大家,也算惺惺相惜。美国入侵伊拉克之前的战争煽动中,公共场所经常并排显示萨达姆的头像、拉登的大胡子和世贸中心的废墟。效果是60%的美国人都相信萨达姆策划了911,虽然美国官方从没说过二者存在联系。昂茨感叹这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阴谋论,掌握机器就控制了一切!
我已经慢慢相信互联网上没有真相。看到这篇才想起:肯尼迪遇刺的60年代也没有互联网。昂茨有言:
“除了切身感官的证据,我们对过去的历史和今天的世界所知一切,都来自纸上的点点油墨,或者屏幕上的彩色像素。所幸过去几十年互联网的扩张,极大拓宽了个人的信息来源。哪怕互联网上绝大多数正统信息都是歪曲,绝大多数另类信息也是胡说,至少它给了我们一线可能性,从堆积如山的虚假中挖到少许真实的金块。一点点也很重要。”
说得真好。只是挖起来实在太累了。也许我们应该接受:活在大大小小的阴谋论中才是人生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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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茨阴谋论中,分量最重、最敏感的是“大屠杀否认”(Holocaust Denial)。发表之时,UR的作者和读者们纷纷致敬,气氛异常凝重。大家都知道,这是反犹病的终末阶段。碰这个就是破釜沉舟,烧断了所有退路。
这一篇,我已经不再关注他的资料鉴别问题,虽然看起来仍然严谨。我的问题是完全搞不懂他的逻辑,以及所有大屠杀否认者到底想要什么。
奥斯维辛死了四百万犹太人还是一百万,真有本质区别吗?毒气室是不是后人布景,“齐克隆B”到底是毒杀剂还是除虱剂,“安妮日记”到底是真的还是伪作,能改变什么?
各处万人坑的累累白骨。东欧二战前大量犹太社区在战后不复存在。无数非犹太亲历者的恐怖回忆。这些事实能够编造吗?能够忽略吗?为什么一个天才要在事实的大山中寻找松动之处,徒劳挥铲,企图把它挖倒?
延续近百年的历史,为什么非要有一个全对的胜者?二战时期屠杀犹太人的纳粹,当代屠杀巴勒斯坦人的锡安主义者,难道不能双方都错?这么简单的逻辑,昂茨难道不懂?双方争论一到此处,为什么都变得没有理性、没有宽容、不计代价和痛苦?
这篇文章的后半截倒是很有价值,让我看到了另一边对这个80年前的历史问题同样极度重视、同样蛮横冷血。
斯坦福历史学家David Hoggan匿名发表质疑“六百万”死亡数字的文章,被揪出来之后学术生涯终结。
Fred Leuchter不是政治或学术人物,而是美国的死刑技术专家。他调查奥斯维辛毒气室遗址之后,质疑其结构不合理,无法有效运行。他的私人公司随即被诽谤和暴力袭击整垮,妻子离婚。
普朗克研究院化学家Germar Rudolf发论文指出现有大屠杀描述中的毒剂“齐克隆B”是很差的屠杀选择,效率低下。学术生涯终结,妻子离婚,坐牢5年。
发行量25万的日本新闻杂志“马可波罗”(Marco Polo)1995年登出一篇讨论“大屠杀骗局”的文章。所有售出的该期被召回,编辑部被遣散,杂志很快倒闭,母公司CEO被迫辞职。
德籍加拿大出版人Ernst Zundel因出版大屠杀否认书籍,住宅和办公室被燃烧弹袭击,烧成白地。他先在加拿大坐牢数年,引渡回德国继续坐牢。
……
……
这样的记录昂茨一口气列出几十条。其中最奇葩、最不近人情的还数这个:
英国历史学家Nicholas Kollerstrom发表论文质疑大屠杀准确数字,认为只有一百万犹太人被屠杀。他同样收获了学术生涯终结、开除、剥夺头衔三件套。奇葩在于后续:出事之前他参与编写《天文学家传记百科全书》,贡献了牛顿的传记。这是一本巨大的书。出版商受到多方面压力,要求召回所有书并摧毁这个版本,连带其他上百位作者的心血一起毁掉——因为“书已经被大屠杀否认者的名字玷污了”。
这是文字版的保甲连坐。追杀者的精神状态,只能说是“圣战出征,寸草不生”。
这个问题上,两边都不可理喻。直到2021年,仍然是伟大的UR评论者,才让我明白两群疯狂的杠精到底在杠什么。
那是一篇讨论拜登政府的文章。下面有一条匿名评论:
“总统拜登公开宣布他是一个锡安主义者。副总统哈里斯嫁入了犹太家庭。国务卿布林肯和财长耶伦直接就是犹太人。他们已经在君士坦丁堡城墙之内了,我怎么看不出谁是君士坦丁?”
君士坦丁大帝是罗马第一个皈依基督教的皇帝。我突然就懂了。都怪无神论者难以跟上根深蒂固的宗教思维定式。
基督教历史的发端,是一次牺牲。然后是出走,然后是流散和嵌入、教义的发展,然后是罗马帝国上层的皈依。皈依固然伴随着罗马帝国的衰落,但之后的千年中世纪,基督教建立了全面统治。
当代的犹太势力,正走在2000年前的老路上。“牺牲”和“出走”都已建立,手中捏着一个现成的新罗马,嵌入非常充分,woke教义已经完备,皈依正在发生!
昂茨和他前仆后继的战友,企图破坏的正是新教义的奠基石:那一次牺牲。当代犹太人的神圣光环、不可触碰的优越地位,全都源自于此。这是绝望的战斗。目标是一座城堡,有坚不可摧的事实基础,一切攻击撞上去都会破绽百出;它也是一座风车,连着机器操作的沉重石磨,把所有不自量力的攻击者磨成齑粉。
对手太过强大。UR的评论者总结过犹太势力的五大力量(按重要程度递增):
一、千年混居之后,犹太人的生物学人种与白人几乎没有差别,社会嵌入毫无障碍。
二、精心培育的宗教优势。本来在历史上,基督教与犹太教互相抵触。然而当代最兴旺的新教福音教派经过教义改造,成了事实上的犹太-基督教徒(Judeo-Christian),奉以色列为末世的明灯。仅在美国,这部分教徒就多达上千万人,成为犹太院外集团的强大后盾。
三、二战中犹太人的遭遇,造成战后西方民族的罪孽感、补偿性尊重和纵容,演变为锡安主义横行。
四、彻底控制西方舆论机器。
五、彻底控制以美元为支柱的国际金融体系。
昂茨2018年之后的转变,不过是从骚扰第四点进化到猛攻第三点。看一眼这个清单,就不难理解UR特殊的亲华情绪。“B区擎天柱”对一二三四全部免疫!这就是为什么2019年中国宣布金融业扩大对外开放之后,UR一片哭天抢地。后来发现也不是那么开放,才找回一点信心。
这也是为什么普京在UR地位如此崇高:他驱逐了叶利钦时代洗劫俄国的犹太寡头,把经济命脉夺回到俄罗斯寡头手中,又着手振兴东正教。机器越是妖魔化普京,UR越是奉若神明。
UR众的绝望心态非常普遍。特朗普政权变质/垮台之后,他们对西方自救已经不抱希望,眼见的下一步要么是内战,要么是分裂,要么是世界大战。文章和评论中不乏“与日偕亡”的诅咒,或者“我已经准备好接受中国领主”的梦呓。
昂茨的绝望,在日渐失控的阴谋论中也清晰可见。这是一个死理性派面对沉重现实的脱力。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他仍将跨上瘦马,挺起秃矛,一次又一次冲向远方的死亡磨坊。




 楼主| 发表于 2021-8-30 01:32: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aleege 于 2021-8-30 01:33 编辑

犹奸二枚 中场嘉宾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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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姆斯基/芬克尔斯坦
犹奸不是孤立现象。
前面提到了UR上好几位犹太作者。其中的芬克尔斯坦(Norman Finkelstein),知名度远在昂茨之上。他的名字犹太得不能更犹太,身为大屠杀幸存者之子,却是最坚定、破坏性最强的“触手怪猎人”。他是出身普林斯顿的政治学家,研究专业是巴-以关系。这个领域犹奸辈出。芬克尔斯坦身后站着另一位犹太人巨星,名望比昂茨崇高百倍。
诺姆·乔姆斯基,“现代语言学之父”,据说是被学术引用最多的在世作者。他也没有否认大屠杀,而是以言论自由的名义支持、保护芬克尔斯坦。但他仍然被很多犹太组织视为犹奸——因为他强烈反对以色列。只是碍于他泰山北斗的学术地位,不好下手。乔姆斯基在2002年怒发冲冠,写了一篇檄文:《一位诚实知识分子的命运》。这是芬克尔斯坦的悲惨故事。
1984年,一位大学没毕业的美国人琼·彼得斯(Joan Peters)写了一本中东研究学术著作:《来自失忆时代》(From Time Immemorial)。书中旁征博引,证明以色列故地上的巴勒斯坦人全是新近移民,在犹太人回归以色列之后才定居。言下之意,把他们全赶出去也于理无亏。这本书在美国非常畅销,连印10版。许多大师级人物不吝赞美之词,包括芭芭拉·塔奇曼和索尔·贝娄。【1】
注【1】 芭芭拉·塔奇曼(Barbara Tuchman),著名历史学家,《八月炮火》的作者,两获普利策奖,犹太人。索尔•贝娄(Saul Bellow),诺贝尔奖、普利策奖文学家,犹太人。
彼得斯活到78岁,一辈子只写了这一本书,荣获1985年美国犹太图书奖。2015年她弥留之际,以色列驻联合国大使致电表达了内塔尼亚胡总理的感激。
80年代芬克尔斯坦还在普林斯顿读博士。他彻底研究了这本书的资料引用和注释,发现几乎全是伪造的,或者根本不存在。芬克尔斯坦还算谨慎,写信给好几位大师汇报自己的发现,求教这个研究能做下去吗?
其他人都没理他,只有乔姆斯基电话答复:“这是个有趣的课题,值得做。但是警告在先:如果你做下去会惹来大麻烦。你会暴露美国学术界是一群假货。他们会很不高兴,会毁掉你。巴勒斯坦人的生计很重要,你自己的生计也很重要。”
芬克尔斯坦把研究写成了博士论文。结果正如乔姆斯基预言。他被整了十多年,险些拿不到博士学位。教职是真的找不到,研究成果也不能发表。不断有大教授给他带话:“只要放弃你的圣战,我们保证把你照顾好。好大学,好职位。”但芬克尔斯坦坚决不放弃,把成果写成没法出版的书。
1995年,英国出版社Verso终于把书出了( Verso自称英语世界最大的“独立、激进”出版社。后文中我们还会遇到它)。乔姆斯基兴冲冲写了一圈推荐,发给英国各位大牌学者。刚一面市,英国媒体和学术评论恶评如潮,把书批成了垃圾,作者骂成白痴。
乔姆斯基气得撕破了老脸,在自己的著作中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他说得更难听:彼得斯这个“作者”只有签名是真的。2002年他又专文为芬克尔斯坦喊冤。到此时,英美学术界和媒体界已经明白:彼得斯和她的书都是彻头彻尾的假货,大概率是摩萨德策划的舆论战武器。他们不好意思硬撑下去,便转开眼睛,假装两本书都不存在。
芬克尔斯坦稍稍翻身,找到了稳定教职,开始研究大屠杀历史。“大屠杀产业”的概念就是他首先提出的,直指犹太组织利用大屠杀历史编造谎言,大肆敛财——包括敲诈瑞士银行夺取数十亿美元的无主资金。2007年,王牌犹太律师德肖维茨再次出击(此人后来是特朗普第一次弹劾的辩护律师。2020年他卷入臭名昭著的爱泼斯坦【2】“萝莉岛”丑闻,身败名裂)。芬克尔斯坦被指认为大屠杀否认者,申请终身教职失败,并被大学停职。
注【2】 英语译名小常识:地名有斯坦,多半是穆斯林;人名有斯坦,多半是犹太人。这两种“斯坦”分别拼成-stan和-stein,词源还真不一样。巴勒斯坦(Palestine)很抱歉,两边都不沾,词源在圣经。
芬克尔斯坦只能靠演讲谋生,主要讲解巴以关系,替加沙的巴勒斯坦人鸣不平。开始胆敢邀请他的大学和组织极少,后来慢慢多起来,因为他的演讲感染力爆炸,是真挚、感性与理性交融的典范(语速极慢,吐字如咬金嚼玉,也是学习英语演讲的典范)。这老头经常闪着大眼睛喊冤:“我怎么可能是大屠杀否认者?我父母都是从纳粹集中营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小时候在我家里,谁要敢这么提一句,我妈就是一耳光!”
但是美国主流媒体、ADL之类组织都还这么叫他,帽子戴得稳稳的。没过多久昂茨就开始用钱砸他,真是雪中送炭。
乔姆斯基和芬克尔斯坦的故事告诉我们:犹奸这条路对人的要求很高,光靠血统还不行。要么像昂茨那样有钱,万事不求人(尤其是不求工作);要么像乔姆斯基那样光环护体。
但是血统绝对关键。犹奸们能够搞事,在于别人要想叫他们“反犹分子”或“种族主义者”没那么容易,他们自己就是犹太人。等他们把事情搞大了,叫起来也有点滑稽,不如骂一声“自恨犹太人”(self-hating Jews)。
在西方,“反犹”标签是一件致命武器,非犹太人在它面前是裸体的。贴上几乎等于社会死亡,不管你是谁。而且这个标签只要想贴,总有办法贴上。有请下一位嘉宾为证。
科尔宾
2019年,英国工党在大选中惨败给保守党,折腾了几年的脱欧终成定局。工党领袖科尔宾(Jeremy Corbin)于2020年引咎辞职。新的工党领导层自我检讨,决定向右边靠拢。但科尔宾在党内的势力盘根错节,向右不是说动就能动的。他是工党的传奇人物。在布莱尔政府几乎毁掉工党之后,是他领导左翼草根运动让工党重新焕发活力,差一点点就当上大英首相。
2020年10月,英国政坛再次关注科尔宾的反犹倾向。这个倾向已经传了好几年、好几次。每次都没有真凭实据,科尔宾每次都激烈否认,向犹太社区和工党犹太成员示好。所以也没把他怎样。
这次不同了。党外的平权调查机构EHRC出了一份报告。几天后,科尔宾被新领袖斯塔默暂停党籍,回家待查。随即领导层的科尔宾派系遭到清洗。工党的再造者被扫地出门了!整个西方政治圈十分震惊,赶紧去读报告:科尔宾到底是个多猖狂的反犹主义者?
报告列出了23项过错。绝大部分是工党犹太党员日常抱怨待遇不公,而工党低层组织处理不及时——科尔宾的过错是“没有为处理人员提供恰当的敏感性训练项目”。23项指控中只有一项与科尔宾本人有关,坐实了反犹罪名。这一项,背后故事之曲折、艺术、狗血,让大家彻底看傻眼。
2012年,涂鸦艺术家Mear One在伦敦街头画了一幅壁画:“给人类自由”(Freedom for Humanity)。
给人类自由
图片来源:网站时光机(自查自删的网页不配有名字) 作者:Mear One

一位犹太籍伦敦市议员当即指责此画反犹,和二战前纳粹德国的反犹宣传画如出一辙。Mear One矢口否认,但越来越多的抗议者加入战团。
“我哪里反犹了?”
“画上的背景是全视之眼!”
“美元上也印着全视之眼。美元反犹吗?”
“左边抗议的牌子上写着‘世界新秩序是人类之敌’!”
“我又没说世界新秩序是犹太人搞的啊。”
“你画的是银行家!”
“是,银行家和资本家压在工人背上玩大富翁。我画的是阶级问题,不是种族问题。”
“那为什么他们的鼻子又大又鹰钩?”
“……六个人,不是所有鼻子都大啊?我的原意,这些人的面部特征既有犹太人,也有盎格鲁-撒克逊人,现实中的银行财团就是如此。再说一遍,我画的是阶级,绝无反犹之意。”
“没有对比就没有重点!坐在两头的大玩家,鼻子就是重点!”
“……”
没多久壁画就被伦敦政府撤了,Mear One自认晦气。但这跟科尔宾有什么关系呢?
原来,壁画被撤的前一天,Mear One在脸书上把照片发给科尔宾,呼吁艺术表达自由。科尔宾答道:“为什么?你已经跻身大师之列了。洛克菲勒毁掉了迭戈·里维拉的壁画,只因为画面中藏着列宁像。”【3】
注【3】 迭戈•里维拉(Diego Rivera)是墨西哥壁画大师。科尔宾甚至把他的名字拼错,拼成了阿森纳球星Vieira。但此事属实,在1934年造成轰动。被毁掉的壁画名为“十字路口之人”(Man at the Crossroads),本来是纽约洛克菲勒中心的门厅主画。注意:洛克菲勒家族不是犹太人。
除了这个脸书回复,科尔宾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跟壁画的关系到此为止。2012年科尔宾还是个反对党后座议员,小有名气但没什么实权。
2015年,科尔宾当选领袖。工党左转,推进工人阶级利益,党员和席位猛增。《犹太记事报》翻出壁画的旧事,质问科尔宾是不是反犹主义者?科尔宾一轮社区领袖拜访,搪塞过去了。
2018年3月,英国媒体大肆炒作Salisbury投毒案,指责俄国用神经毒剂刺杀流亡英国的俄国间谍。3月20日科尔宾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要求政府把那个神秘的俄国化学武器(Novichok)样本公开,以便中立专家确认来源。3月23日,工党犹太议员伯格(Luciana Berger)公开要求他解释六年前的壁画评论。
科尔宾赶紧道歉:“我非常后悔当时没有仔细看画面就妄自评论。那副画的内容非常不妥、非常反犹。我现在谴责它!”伯格不接受:“你这种道歉,完全无视反犹主义造成的伤害和痛苦。”她于2019年组团退党跳槽。
2020年,这副壁画再度浮面,领衔“反犹指控全家桶”,终于击沉了科尔宾。工党的天亮了。
在我看来,“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都比这副壁画证据过硬,虽然科尔宾没有被灭族。中场休息讲讲这个故事,是因为我听下篇的主角提了一句而追下去,才发现世上还有这么鸡毛的政变。
上篇和中场的犹奸们星光灿烂。下篇这位与他们并列,显得不太起眼。他比昂茨年轻一代,不是学术出身,积累的“犹奸成就”也还不能相比。选择他作为昂茨的敌体,只因为这个人实在有趣。


 楼主| 发表于 2021-8-30 01:33:1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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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 麦克斯
2016年2月1日,民主党初选开锣。第一站艾奥瓦州向来是初选的风向标。希拉里仅以0.2%的优势险胜桑德斯,把她和支持者都惊出一身冷汗。
主流舆论一直认为,共和党那边正被一个玩推特的流氓大亨搅得人仰马翻,没有什么竞争力。希拉里只要击败桑德斯拿下民主党提名,白宫之路就是一片坦途。而桑德斯,早就被媒体贴满了“社会主义者”标签,在美国政治中哪有前途?初选开始前桑德斯的民调上升了不少,但那只是民调。2016年,该轮到希拉里了。
现在看来,真的非常、非常悬?
2月1日上午党团会议还在进行时,天外飞来一刀。
纽约的《观察者》杂志(Observer)登出一篇爆料文:“希拉里邮件记录中令人担忧的反以色列倾向”。文章贴出了2010-2012年希拉里和西德尼·布鲁门索的一系列私人email往来。都是同一个主题:西德尼向希拉里强烈推荐他儿子麦克斯的书和媒体文章,多达几十篇。
西德尼•布鲁门索(Sidney Blumenthal),著名记者,媒体政治双栖,典型的“旋转门新贵族”,两边都混得风生水起。华盛顿邮报、卫报、《名利场》有他无数文章;顶尖白左网站“沙龙”(Salon)留下他深深的印记——一千八百多篇!他也是克林顿总统的高级顾问,希拉里2008年的竞选顾问,克林顿基金会管理人员,克林顿夫妻的私人密友。大家熟到经常串门,孩子们都在一起玩。坊间说法:西德尼是克林顿王朝最得宠的庭臣之一,无限接近核心。
麦克斯·布鲁门索(Max Blumenthal),独立记者,臭名昭著的反以狂人,出身犹太家庭。他的新书《歌利亚》(Goliath)把以色列比作圣经故事中残暴邪恶的巨人歌利亚,反抗的巴勒斯坦人比作大卫(圣经中,大卫是以色列最伟大的英雄和国王)。书中还把以色列等同于纳粹德国,国防军等同于党卫军,加沙之墙等同于南非的种族隔离。麦克斯认为以色列作为一个国家应该被摧毁,外来的犹太人应该撤离巴勒斯坦,把土地还给主人。
其它文章的内容可想而知。
邮件中希拉里的回答,有时候应付下老朋友:
“麦克斯真棒!”
“不错。他现在在哪?”
有时候热心欢呼:
“麦克斯又发招了!命中!”
“你家麦克斯做的是圣行!”【1】
有时候,希拉里真的很严肃、很接招:
“非常有力,非常感人。他有没有在哪里出版?”
“请复印五份。去掉西德尼的邮件头。”(转发给国务院秘书)
注【1】 圣行:希拉里的用词是mitzvah。这是一个犹太教背景的希伯来词语,大意是正义的事、神的教导。

《观察者》文章的作者是纽约一位德高望重的拉比(拉比是犹太教士的尊称,也是犹太社区领袖)。文章措辞极为严厉,列举了麦克斯最极端的反犹言论,质问希拉里立场何在,威胁要重新考虑犹太社区对克林顿家族的支持。
《观察者》的老板是谁呢?贾瑞德·库什纳,特朗普的女婿,伊万卡的老公。犹太人。
这才是原版的“邮件门”。后来名满天下的FBI邮件门事件,引爆时间在10月,临近大选投票。很多人认为希拉里大选失败,FBI邮件门起了决定性作用。而希拉里邮件最初的泄露,是因为2013年一个IP在俄国的黑客侵入西德尼•布鲁门索的email账号,把邮件乱贴到网上。特朗普阵营隐忍到2016年初选第一天引爆,正当希拉里和桑德斯选战白热之时。
我很不想钻进昂茨阴谋论的套路,还是忍不住要说:模式和手法太像了!邮件门V.1像是V.2的试水,或者演习。特朗普阵营在2016年的逆境中爆发了惊人的战斗力,操作精妙如斯。
拉比在文中下了通牒:要么父亲跟儿子划清界限,要么主公跟庭臣划清界限。西德尼显然没当回事。他曾经是庭臣,但不是太监。他用自己的豪宅给麦克斯开新书发布会,舐犊之情溢于言表。他的另一个儿子保罗也是媒体人,也反对以色列,只是风格比哥哥温柔许多。
2月9日初选第二站,桑德斯在新罕布什尔州以60%的票数大胜希拉里,一时间似乎大厦将倾。然而希拉里靠民主党对媒体的全面控制顶住了飞刀,消息没有扩散开。最终,她凭借幕后操作战翻了桑德斯。后来在大选中她怒赞以色列,和特朗普争相谄媚犹太势力,很难说不是邮件门V.1造成的补救姿态。
她也确实输掉了大选,民主党在21世纪最惨重的失败。
左:麦克斯 右:疯狂的麦克斯
图片来源:shadowproof.com 2015, Mad Max: Beyond Thunderdome(1985)
在左派圈子里,麦克斯的外号是Mad Max。这个名字来自大名鼎鼎的废土电影系列《疯狂的麦克斯》(缘分奇妙,《疯狂的麦克斯》前三部都是梅尔·吉布森主演)。英语中mad有两个意思:疯狂,或者愤怒。我认为理解成“愤怒的麦克斯”更适合他。
麦克斯有多愤怒?2020年3月的“通俄门”专题报道中,他向希拉里阿姨致以祝愿:
“通俄门崩溃之后,希拉里一言不发。我希望她从此再不要说话,最好消失在宇宙虚空之中。想想她对这个国家做下的一切,只有这样才算伸张正义。”
2020年的公开采访中(这次他是受访者),他这样形容儿时的玩伴切尔西公主:
“我眼看她长大成人,变成了一只怪物,一件标准的政治工具——她的家族早就设计好的那种工具。她从未规划过属于自己的道路,安安稳稳继承了克林顿基金会和克林顿全球倡议会【2】。她收取巨额报酬为以色列演讲;她老公跟高盛CEO一起下注希腊债务,挣黑心钱。切尔西是跟我一代的年轻人。她就这样按部就班,没作一点努力去拼出自己的空间。我眼睁睁看着,极度厌恶。”
注【2】 克林顿基金会和克林顿全球倡议会分别是克林顿家族的金钱和政治影响机器。
话说到这份上,香火情肯定是断了。仅仅一年前,好事的媒体还在猜测麦克斯会不会步父亲的后尘成为切尔西的庭臣,踏上政坛之路。人与人之间,脑子的长法确实差别挺大。
麦克斯还预言克林顿家族会出尽一切黒招,破坏桑德斯的第二次竞选。那么他是桑德斯的粉丝?不。他曾经自鸣得意:“桑德斯只比其他人好一点点。2016年竞选中,我面对面抗议他在巴勒斯坦问题上的立场。他被我们羞辱得软化了一点,终于承认巴勒斯坦人也是人了。”
拜登?拜登当选之后,麦克斯在自己的播客网站“温和叛贼”(Moderate Rebels)上做了一期专辑,封面是这样的:
“什么也不会改变”
图片来源:Moderate Rebels, 2020.11.26 业余P图:Max Blumenthal

图中的导弹当然是落向中东的。到2020年,麦克斯对政治人物的判断基本只有一个标准:以色列-巴勒斯坦,你站哪边?
大家都站一边。所以麦克斯虽然自称左派,美国左派的头面人物被他踩了个遍,连网红小清新AOC(Alexandria Ocasio-Cortez)都不放过。因为这位女招待出身的草根政治偶像,网红时期有不少反以言论,进了众议院就乖乖闭嘴了。
所有大佬中,他最恨的还是奥巴马,而且是从头恨起。这一点不能不佩服他。麦克斯出身世家,青年时期做竞选跟踪报道,政治嗅觉极其敏锐。“通俄门”专辑中,他报道完机器的丑态,情绪激动,追忆2008年奥巴马当选之夜:
“当天我在芝加哥海德公园。那里挤满各行各业、各种肤色的人民,疯狂庆祝。我从没见过哪个总统当选有这样的盛况。街头黑人少年纷纷冲进公园,齐声高喊:‘我们爱美国!’那一天,美国的软实力登峰造极。当时我在《国家》(Nation)杂志工作,密切注意着奥巴马的动向。《国家》的白人团队几乎全体堕入爱河。他们坚信他会力挽狂澜,拯救经济,终结战争……人们对他的崇拜犹如弥赛亚。但是我知道奥巴马是个什么东西。他还没当选,身边就围满了新自由主义怪物。这帮人就是未来的战争贩子、华尔街狼人、民主党权力掮客。我记得自己站在公园中央,灰心丧气,眼前一片黑暗。身边人群流下激动的泪水。我也想哭,因为我知道所有这些人的希望、这些宝贵的热情都会被他出卖。奥巴马会毁掉一切。果然,他上任头一件事,就是用大家的钱帮银行家解套。”
这不是事后诸葛亮。专辑中的访客Aaron Matte是他当年的同事,还记得2008年大选夜二人为此争论。麦克斯一发杂音,庆祝的同事们放下酒杯就散了。
麦克斯的仇恨目标中,奥巴马甚至挤不进前三甲。前三甲是以色列、中情局(CIA)和机器。从他的报道来看,三者之间不存在清楚的界线,实际上是三位一体。
※※※
麦克斯是含着银匙出生的。我初识他的时候,他腆着脸向观众要钱。
那是从UR贴出的链接跳到YouTube“温和叛贼”(以下简称MR)频道。麦克斯长相文弱,甚至有点面。要钱的时候小眼睛躲躲闪闪,很不好意思:
“他们都说我拿俄国的钱做假新闻。我保证没拿,这个节目是靠你们的捐助活着。你要是喜欢就捐点,或者继续收看。”
当时我信了。刚刚追查过昂茨如大风刮来一般扔钱,真有点不适应。后来彻底研究了麦克斯,又相当怀疑:他是“今日俄罗斯”(RT,俄国政府控制的国际电视台)的常客。2015年RT十周年庆典邀请了他;跟他欢聚一堂谈笑风生的,是大魔王普京和大美奸弗林将军【3】。这种场合,哪怕纯洁无瑕的车马费也要拿一笔的。
【注3】 Michael Flynn,特朗普政府首任国家安全顾问。2017年因通俄嫌疑,上任4周就被解职。
总之我不会给钱,就再看了一篇。开头五分钟差点笑死。
MR节目的基本形式是麦克斯和搭档本·诺顿(Ben Norton)主持,专题采访一位访客。这一期是关于2021年国会山暴乱,访客我认识——前CIA分析师麦高文(Ray McGovern)。这个怪老头,在CIA干了接近30年,曾经是国家情报评估主任,负责为总统准备每日情报简报。退休之后变成了政治活动家,追着CIA咬。他的事迹和脾气不用多说,看两个勋章就够:2006年,他把退休时获得的“优异情报勋章”退还给CIA,抗议CIA酷刑逼供。2013年,他和一群前CIA同事飞到莫斯科,给逃亡的斯诺登发了一枚自创的“山姆·亚当斯勋章”。这个勋章专门发给“诚实、正直”的情报人员,造型是幽暗中的烛光。
上次在网上看见他,还是西装领带,风度翩翩。这次他起码老了十岁,衣衫不整,马尾长发,脸埋在乱糟糟的白胡子里。活像个藏在地下室画圈的迫害狂。
最佳阴谋论形象奖:CIA叛徒麦高文
视频图片来源:Conspiracy facts and the MICIMATT that truly governs the USA, Moderate Rebels, 2021.1.15
讲起话来更像:“……国会山警察编制2300人,暴乱那天有多少人执勤呢?400。哇!这他妈怎么回事?该谁负责?应该查得出来吧?嘿嘿,什么叫兆头……肯尼迪遇刺前发生了什么?他们撤走了安保人员。他弟弟遇刺呢?他们撤走了安保人员。马丁·路德·金?他们撤走了安保人员。马尔科姆·X怎么死的?他们撤走了——安保人员。HE~~LLO!!他们一撤走安保,准有事儿要发生了。”
咆哮声吓人,耳语声瘆人,边讲边冷笑,眼珠在厚厚的镜片后面狂转。爷爷给孙子讲鬼故事,也不会比这更优秀了。
我马上想起昂茨阴谋论的有声书,内容那么劲爆,却读得平平淡淡。应该拿给麦高文表演才是绝配!这才几年没见,他是被什么吓疯了?麦克斯从哪里把他挖出来的?
我把MR的过往节目拉了一排。老相识很多:麦克·哈德森,佩佩·埃斯科巴,这两位都是UR的活跃作者。大人物也不少:外交官傅立民(Chas Freeman),当年尼克松访华的现场翻译。他上来就说国务院和CIA已经事实合并了,现任国务卿蓬佩奥的反华演说是“撒泼的里程碑”。阿拉斯加参议员格雷沃(Mike Gravel),此人竞选过两次总统,采访中从共和党骂到民主党……
这个穷酸的小播客,出乎意外的有料。
麦克斯有两块阵地。MR之外,还有新闻网站“灰色地带”(The Grayzone)。灰色地带的副标题是“针对帝国的独立调查新闻”,内容更广泛,供稿者也更多,但MR才是精华。
MR的特色,首先是非常复古的调查新闻形式。90%的主题都针对“三位一体”:CIA,以色列,机器。每一期都邀请主题事件的当事人,或现场观察者,或权威专家。
其次是记者和访客双方的坦率激烈。麦克斯的六亲不认我们已经见识过了。本年纪轻轻,声音像女人,以前是“沙龙”的作者,现在却比麦克斯还激进。他肉身住在尼加拉瓜,和桑地诺民族解放阵线【4】混在一起,喷起国内的假左派(即整个民主党和95%的媒体)刀刀见血,从前同事的私人丑事也是弹药。特朗普、蓬佩奥之流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人类,反而懒得喷。
【注4】 桑地诺民族解放阵线是尼加拉瓜社会主义政党,以武装斗争起家,与CIA支持的右翼武装进行了多年残酷的游击战争。目前在尼加拉瓜执政,多次挫败CIA组织的颠覆行动。
访客们上了节目,好像也被这两个家伙传染。印度记者敢把莫迪老仙叫法西斯;厄瓜多尔前任外交部长揭露总统怎样被CIA收买,出卖了阿桑奇。平时洵洵儒雅的哈德森,上了MR是这样发飙的:
“911也好,爱国者法案也好,新冠也好,大银行大公司都等着这一天。他们早就写好了心愿单,救助法案一来,大家心想事成。媒体谈到新冠纾困法案,只敢用奥威尔式语言遮遮掩掩,不敢谈数字。我在华尔街干了50年的,给你们数字:不是2,不是4,这个法案和下一届的垃圾准备印6万亿美元来拯救大企业集团的股票!它们其实不需要救,是需要涨。那么谁不会得救呢?小企业、小饭馆、自由职业者,99%的人民。”
这个访谈是2020年4月。那时特朗普刚刚签署2.2万亿救助法案,后来又撒了2.3万亿,其中只有不到1万亿跟新冠有关。拜登2021年3月刚刚印了1.9万亿,美股勇攀新高。哈德森真是神算子。估计他也想不到,到2021年6月,新的2万亿基建法案又在试水了。
所以他在访谈中还冒出一句狠话,作为一个经济学家等于陈胜吴广:
“还不起的债,就没有可能还。所以大家也不用还。”

遇到他们之前,我以为真·左派在美国已经灭绝了。对麦克斯做个彻底的人肉,更是大开眼界。他远远不止是喷子和键盘侠。
他头一次在网上走红,是2009年发布的短视频:“感受仇恨”。视频中耶路撒冷街头的犹太青年大喊大叫,痛骂奥巴马是“黑鬼”和“恐怖分子”(因为奥巴马上任三把火,在开罗发表宣言要推进巴以和平)。视频在YouTube一夜爆红,没几天就被屏蔽了。
2011-2013年他成为中东战地记者,在西岸犹太人非法定居点和叙利亚内战难民营中采访,后来追着“白头盔”(叙利亚战地救护组织)调查他们如何给CIA充当内线。
这个阶段他就有神预言。2011年他发现以色列占领军在训练美国警察,传授镇压示威暴乱的经验和技术,包括酷刑。他指出:美国警察学了就会用在美国人身上。
以色列军队在占领区的制服技术
图片来源:Moderate Rebels 2020.7.5

上图是MR在美国“跪杀”事件爆发后的专题封面。麦克斯出口成章,可以想象他的得意:
“法西斯主义就是归家的殖民主义。”
这里忍不住要插入一个彩蛋:跪杀事件后,英国工党教育部长隆贝里(Rebecca Long-Bailey)在推特上转发了关于这个师承的新闻。然后她就被工党新领袖斯塔默(就是清洗掉科尔宾那位)撤职了,罪名是传播反犹阴谋论。几个月之前领袖选举时,她是斯塔默的主要竞争对手。事后采访中她还算客气,声称自己的罪名应该是支持教师工会。
《歌利亚》成书于2013年,加上2009年挑拨视频造成的恶劣影响,麦克斯已经把以色列得罪狠了。很难想象2014年他还能溜进加沙,现场调查持续七周的加沙战争!几年后他在MR采访中嘚瑟:特拉维夫的本·古利安机场号称是全世界安检最严的机场,看见证件上是犹太人,直接放行。
犹奸真是占尽便宜。
于是就有了2015年的《51天战争》(The 51 Day War)。书中叙述加沙街头巨大的弹坑,横扫居民区的装甲推土机,燃烧瓶对战坦克。他还计算出以色列国防军平均每天杀死13名巴勒斯坦儿童。
哪里乱就往哪里掺和,这是调查记者的本色。但麦克斯和一般记者不同,总是飞奔到三位一体的对立面,定位准确如猎犬。巴勒斯坦、约旦、叙利亚,以色列在哪里动手他就去哪里。委内瑞拉、俄国、香港……CIA在搞谁他就采访谁。他似乎永远带着狂怒,不仅是旁观,经常亲身参与其中。在华盛顿报道委内瑞拉使馆抗议时,他跟抗议者打架;国会山暴乱时他就在现场,提着大喇叭向暴乱者喊话。
最有代表性和侵略性的,莫过于柏林“厕所门”事件。
2014年,麦克斯和另一位记者Sheen受德国左派议员邀请,到柏林国会大厦会谈。Sheen是加拿大犹太人,也反对锡安主义——真的,犹奸就像挖番薯,抓住一只肯定扯出一串。事到临头,另一位警惕的德国议员Gysi说服同事取消了会议。因为他不想自己的党惹上反犹分子,而麦克斯“总是把以色列和纳粹相提并论。”
麦克斯和Sheen见不到人,立即求见Gysi,要跟他辩一辩什么是反犹,什么是反以。双方辩到激烈处,Gysi和另外两位议员逃出办公室,两位记者在国会走廊上以百米速度穷追不舍。Gysi仓惶逃进厕所,顶住了门。麦克斯还在外面又推又撞,幸好吨位不够。
最后二人被保安带出去,永远禁止进入国会大厦。
麦克斯虽然疯狂,脑子非常清楚。他从不承认自己是反犹主义者,也不像昂茨那样全方位地图炮。犹太人、犹太教、犹太权力组织、锡安主义、以色列,对他来说界线分明。前两者从来不碰,后三者穷追猛打。面对“反犹”指控时,他如此反驳:
“把反犹主义和反锡安主义故意混淆,是以色列游说集团的长期阴谋。我就是犹太人。我就反对锡安主义。至于犹太教,与这些根本没关系。锡安主义者是什么德性你们知道吗?摩西的教诲他们可以完全不理,但是逼逼王说什么他们绝对顺从。”
他对“逼逼王”(King Bibi)似乎有特殊的感情,花了不少精力搜集他的私人生活、成长经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是以色列右翼政治的金童。1976年以色列军队名扬天下的恩德培机场奇袭战中,他的长兄作为指挥官冲在最前面,也是唯一阵亡者,成为以色列家喻户晓的国民英雄。哥哥封神之后,本雅明如同天命在身,从小被当成未来的国家领袖培养。美国和以色列很多政坛大佬都亲昵地叫他小名“Bibi”。
麦克斯谈到他是这种调调:“内塔尼亚胡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犹太,其实是他们家移民时自己改的。原先的姓氏——米莱科夫斯基,是波兰的。他小时候就是个美国人。长大了也亲热得很,回美国就住在库什纳家里,跟贾瑞德·库什纳睡一张床。”
听众马上就领悟了,为什么特朗普总是跟内塔尼亚胡睡一张床。
后来我发现内塔尼亚胡比库什纳大31岁。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再一查,还真有这么回事!准确情况是少年库什纳把自己的床让给逼逼叔叔,自己睡地窖去了。麦克斯就是这么恶毒,把人家说得像恋童。
同是犹太人,如此强烈、毫不掩饰的仇恨究竟从何而来?2019年麦克斯最猖獗的时候,美国犹太杂志《评论》(Commentary)曾经登出一篇讨伐文:“被利用的白痴”(Useful Idiot),专门研究麦克斯这个奇怪的案例。作者也觉得不可理解:麦克斯出道时中规中矩。宾夕法尼亚大学本科历史学毕业,子承父业做新闻,在左翼媒体《国家》和“沙龙”工作,头几年跟他父亲一样专找共和党麻烦,对国际政治没什么兴趣。2009年他的第一本书《共和党的蛾摩拉》(Republican Gomorrah)调查基督教福音派对共和党的控制,登上了纽约时报畅销书榜,比他后来任何一本书都卖得好。这明明是犹太新贵的坦途大道,他怎么突然就拐上了邪路?
这个作者一定没有仔细看MR。在一期节目中,麦克斯自己说得明明白白:“我对以色列态度的转折点,是彻底研究贝鲁特难民营大屠杀(Sabra and Shatila massacre)之后。”
※※※
1982年黎巴嫩战争中发生的贝鲁特难民营大屠杀,灼伤了西方一代人的心灵。造就的犹奸也远不止麦克斯一个,仅在以色列本国就有40万人游行抗议。我们看一个卷入最深的当事人,以最温和的形式表达。
以色列导演阿里•福尔曼19岁时作为国防军士兵参加了1982年战争。二十多年后,他对战争中十几天的经历完全失忆。于是他走访了心理医生和当年的战友,试图找回这一段生命。他把一帧帧找回的记忆拍成了动画纪录片:《和巴什尔跳华尔兹》。
1982年6月以色列军队入侵黎巴嫩,包围贝鲁特,试图驱逐盘踞在贝鲁特西区的巴勒斯坦解放组织武装。在美国调解下,巴解武装主力离开了贝鲁特,但仍然留下大量巴勒斯坦难民。巴什尔是黎巴嫩基督教长枪党领袖,以色列的盟友。兵临城下,巴什尔在8月当选总统。9月14日他就被炸弹刺杀。几乎肯定是巴勒斯坦人干的,双方血仇升级。
9月15日以色列军队大举进入贝鲁特,包围了巴勒斯坦难民营区。16-18日,长枪党民兵进入萨布拉和夏蒂拉难民营,随即发生大屠杀。据各方不同统计,有762至3500名巴勒斯坦难民和黎巴嫩穆斯林死难,大部分是妇孺。屠杀极其野蛮,伴随着大量断肢、剥头皮、刺字、强奸等残暴行径。事后难民营街头和车辆上随处可见残缺的尸体。
面对国际社会铺天盖地的谴责,当时的以色列总理贝京爆出名言:“goyim杀goyim,他们怪在犹太人头上?”【5】
【注5】goyim/goy是希伯来语中犹太人对非犹太人的称呼。某些场合有贬义。一个可以类比的词是“卡费勒”。
福尔曼的电影特意采用动画片形式,画面灰黄昏暗,情节破碎支离,一直沉浸在梦游的气氛中。这是导演亲身经历惨案后的PTSD。但是这部电影就是为了回答“该谁负责”的问题,在这一点上绝不含糊。
以色列军队不仅组织、运输长枪党民兵进入难民营,还彻夜向难民营发射大量照明弹。电影中迷乱的华尔兹跳到最后,在场士兵的眼睛看到这些:
图片来源:和巴什尔跳华尔兹(2008),阿里•福尔曼
还通过老战友的对话直说:
“当时为什么发射照明弹?”
“没有照明弹的帮助,长枪党的人就无法顺利工作。”
“我们为屠杀照明,就那么看着它发生,和亲自动手没有区别。你的祖父母死在纳粹集中营。后来你忘掉了,只因为你无法相信自己干下了和纳粹同样的暴行。”
图片来源:和巴什尔跳华尔兹(2008),阿里•福尔曼
可能是怕动画片形式会被某些人拿来当借口,福尔曼最后还是忍不住,在影片末尾插入了一段真实纪录片:天明后难民营尸横遍地、惨不忍睹的景象。当时他就在街头目睹,这是他找回来的噩梦。没有一个字解说。
麦克斯跟昂茨和福尔曼一样,斩钉截铁宣称“锡安主义者=纳粹”。他的大转弯发生在2009年。《和巴什尔跳华尔兹》2008年上映,2009年2月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同年获金球奖。我非常怀疑:就是福尔曼的电影向他开启了犹奸之门。进门时他已经严重受创,所以后来一直是疯狂的麦克斯。
昂茨曾经哀叹,犹太人掌握了好莱坞无敌的力量,前后拍了150多部有关大屠杀的电影。与之相比,同期宣扬基督教信仰的电影(比如让吉布森倒霉那部)还不到五分之一。宗教战争中话语力量如此悬殊,怎么斗得过?
从福尔曼的例子来看,好电影一部就够。
※※※
2019的新书《经营野蛮》(Management of Savagery),是麦克斯成熟的标志。这一次,他把过去分散孤立的攻击点全部串联起来。从阿富汗战争中CIA武装穆斯林圣战者开始(包括本·拉登),到911的反噬,伊拉克战争的借口,再到CIA为削弱以色列的什叶派敌人再次经营ISIS,对美国公众的影响导致特朗普上台,中东的糜烂,再到以色列参与叙利亚内战,与白头盔的勾结,新一轮“人道主义干涉”的开始。加上全过程中机器的欺骗、煽动和掩盖。所有敌人一网打尽。
《经营野蛮》由Verso出版,然而在英国和美国都难有容身之地,第一版是钻空子在香港出的。麦克斯顶着暴力抗议开了新书发布会,口若悬河讲了一个半小时。可能是预计到读者接触这本书的困难,他几乎把全书内容讲了一遍。结尾时他又激动起来:
“再一次,他们不让我说话。所有媒体都在重复谎言,奥斯卡拥抱谎言,诺贝尔奖评委会拥抱谎言,庞大的宣传机器掌控一切,所有的精英名流积极配合,都想把这些污秽的事实扫到地毯下面藏起来。我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吼完了鼓起腮帮子生闷气,眼睛都直了。要靠本开口救场。
这样冲动一个人,写的书却冷静严密。MR节目中主讲的是访客,麦克斯可以在一边开启喷子模式助兴。写书、写报道就不一样了。立论基础全是有据可查的事件、具体人物、公开记录和公共数据。例如揭露CIA培育“基地”恐怖分子,就一直挖到美国法庭记录,显示CIA律师从法庭上把后来的911组织者领走。媒体上寥寥几个恶意书评也无法在事实上挑出任何刺,只能人身攻击作者,或者说他“片面呈现证据”。从没看见他们拿出另一面的证据。
这是麦克斯最大的长处,作为调查记者最重要的素质。他受到的攻击可谓狂风暴雨,又没有昂茨的金甲护体,稍有不慎早就被毁谤官司或者泄密罪搞翻了。然而他横行十年,只有一次因为跟瓜伊多【6】的支持者打架而被捕。他自己也很得意:“我做的是事实报道,从来没有人能在事实上挑出我的毛病。他们无法攻击信息,就只能攻击信使。”
注【6】 胡安·瓜伊多,CIA支持的“委内瑞拉流亡政府总统”。
另一方面的力量,在于他成长于机器深处,出入帝国宫廷,深谙美国政治和媒体的幕后机制,结交的圈内人士众多,十年都还没得罪完。这一点,昂茨这样的门外汉望尘莫及。所以他盯上一个目标就总能拿到内幕消息,找到隐蔽联系。出手往往打在目标最脆弱的环节,表达方式也紧扣西方媒体受众的心理。
一个典型的例子是他如何攻击郑国恩。
郑国恩(Adrian Zenz),德国人类学家,“新疆种族屠杀”宣传的始作俑者。他就是那种不会中文的中国专家。中国国内最近对他也有很多攻击,大多是堆砌情绪,不得要领。
麦克斯对中国大致是中立态度,接触不多,远远没有昂茨那种执迷。然而近来CIA针对中国的行动猛增,他的兴趣也跟着暴涨。MR连出了2篇关于香港的,6篇关于新疆的。
2020年8月的MR节目中,麦克斯和本是这样操作的:
首先,把CIA的新疆行动跟“反舌鸟行动”联系起来。反舌鸟行动(Operation Mockingbird)是CIA从60年代开始的大规模冷战舆论操纵行动,在美国知名度很高,名声极坏。手法是招募收买大量媒体、记者和学者,统一论调,与地面行动配合。行动的重要一环是成立很多门面机构,便于输送资金,也便于掩盖身份。反舌鸟其实就是机器的雏形,只是那个时代手法还比较幼稚粗糙。
怎么联系?挖出门面机构“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负责人的采访讲话:“我们正在做25年前CIA的工作。公开做。”
第二,整理所有新疆流言的媒体源头。链接来链接去,发现只有两种来源:国家民主基金会这样的CIA门面机构,或美国政府资助的维吾尔流亡组织。两种源头都汇集到郑国恩身上:他全靠维吾尔流亡组织做研究,而研究经费是CIA门面机构出的。
第三,攻击郑国恩的资质。他不会中文,神学出身,“中国专家”的头衔是“共产主义受难者纪念基金会”给他贴上的!然后大家嘲笑这个基金会全是脑子进水的人,聚在一起却能骗钱。他们在华盛顿搞活动时,穿上cosplay服装表演“受难”,就像美国的南北战争迷玩战场重演。
然后分析郑国恩出道的第一本书。神学主题,关于灭世大灾难和“信众被提升天”。郑国恩在书中恶毒攻击自由派、同性恋和堕胎,提倡小孩的板子教育。直接引用:“末世来临之时,绝大部分犹太人都会在地狱中永恒燃烧。但是其中144000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会在上帝的炉火中受洗重生。”
犹奸讲到这里笑容诡异,问了一个问题:德国人、犹太人、炉子。三者之间的缘分永远解不开吗?本认为不一定,郑国恩跟上帝有了新交流。他引用郑国恩的书面发言:“是上帝给了我使命,让我去摧毁邪恶的共产主义中国。”
……
二人调戏够了,开始攻击郑国恩的研究方法。他的整篇“论文”和数据,资料来源是采访不到10个流亡组织成员。最初发表在组织内刊上,而这个内刊早就被媒体视为不可靠。
最后,整个事件的起源除了郑国恩之外,还有第二个证实来源。这可是确认新闻事实的重大原则,独立来源验证!“中国人权保卫者”,美国政府出资的——CIA门面机构。麦克斯分析了他们的报告:总共采访了1个流亡维吾尔人。从此人口中得到一个村庄的数字,用线性外插值计算扩展到整个新疆人口,终于得到了一百万大屠杀。一百万就是这么来的。
流言(包括维基百科)相当肯定:麦克斯拿俄国人的钱。证据是2015年他从莫斯科回来一个月后,“灰色地带”就开张了。自从他开始报道CIA新疆行动,MR也被定性为阴谋论网站,与UR为伴。不断有媒体报道麦克斯可能也拿人民币。证据也很确凿:中国外交官的推特账号关注了MR的账号,还赞了好几次!
最近,麦克斯遭到了YouTube镇压,MR频道的大量新报道通不过YouTube审查。他的游击习气立刻发作,转移到一个名声不著的边缘视频网站Rocfin,继续战斗。
互联网广漠如海。但机器留给他的空间越来越小了。
※※※
麦克斯身上有一种强烈的时代错位感,仿佛60年代那些激进左派穿越到21世纪继续战斗。他经常蹦出“第三世界人民大团结”之类古董语言,把CIA解释成“资本的隐形军队”(Capital’s Invisible Army)【7】,赞美所有社会主义政权,帝国的所有敌人都是他的香饽饽。在2020年,他是极度不合时宜的稀有动物;放到嬉皮运动时代,可能会领导时尚潮流。
【注7】 麦克斯的搭档本混在拉美,对CIA三个字母代表什么另有诠释:可卡因进口局(Cocaine Import Agency)。
同时观察昂茨和麦克斯,不难发现二人是奇妙的镜像对称。
昂茨出身草根,很想冲入庙堂大展手脚,叩其门而不得入。他的思想动力是冷静、固执的学术理性,粮草囤积如山,却用互联网野火一般的号召力打开局面。他全谱攻击敌人,深入历史与宗教,覆盖每一个战场,却在其中磨损了自己最有力的武器,阴谋论的理性架构越来越脆弱。他被情绪逐渐拖入战术死地,无法获胜,可能也无法逃脱。
麦克斯出身庙堂,一朝醒悟便弃之如敝履,沉入社会边缘,打起游击队式的圣战。他激情如火,战斗形式却是原汁原味的职业调查新闻。他的攻击点非常明确,集中在当代政治和美国/以色列政权,以事实为根基,越做越严谨。然而他也无法突围。他缺乏昂茨那种民族主义旗帜下的广泛受众,也没有UR那样庞大坚固的平台。机器无法从内容上击败他,只需要把他孤立在边缘。
昂茨和麦克斯相差一代。美国政治思潮大致以25年一代轮回:下一代反叛上一代,每一代为隔代播种。2010年的麦克斯可以看成是对1960年嬉皮一代的返祖。昂茨80年代末出道,正好是雅皮一代兴旺之时。
嬉皮不止是抽大麻玩摇滚,他们也搅黄了越战、掀起了民权运动、争来了福利社会。当他们年纪渐长,就从大麻公社和巴勒斯坦回到学院和报社,播下woke宗教的种子。
雅皮也不止是穿上大码西装、玩玩股票。他们打赢了冷战、建起了互联网、发明了全球主义。当他们年纪渐长,就投资华尔街、硅谷和智库,跟老嬉皮们合作赚钱。
昂茨的奇葩在于,他本来走在典型的雅皮道路上,年纪渐长才开始反叛。于是我们在21世纪20年代看到昂茨和麦克斯都是非主流。应该反叛雅皮的那一代到哪里去了?麦克斯应该有很多同志,他们到哪里去了?
我不太清楚。也许他们加入了MAGA,用推特代替思考。也许他们忙着砸掉历史雕像、发明人称代词。也许他们成了QAnon的主力,在垃圾堆里弱智并快乐着。总之,作为一代人他们破碎、失语、退化,在思想的赛道上不见踪影。世代的轮回已经断裂,接下去必然是历史的断崖。
最可怕的是,本文的两位主角一个另类右派,一个激进左派,世界观却完全一致——就是UR世界观。唯一的差别在于关注点。昂茨关心的是A区人民(准确地说是正在崩坏的A区传统文明),所以被戴上种族主义、新纳粹的帽子。麦克斯早已放弃A区,关心的是B区底层人民的苦难,所以被戴上外国走狗、恐怖主义同情者的帽子。
共同的世界观导致共同的敌人。这个敌人激起的恐惧、绝望与愤怒如此充沛,让我一再疑惑:到底有多少是合理反应?他们眼中的世界到底有几分真实?两个人都反叛了财富和血统,逆风苦战。就凭这一点,我至少相信他们的真诚。
本文写了很多蝇营狗苟、猥琐下作的细节。确实是想恶心一下读者。只有这样,才能传递我泡在西方媒体中的真实感受:腐烂。腐烂的气息就是死亡的气息。
帝国日渐衰颓,从危机走向危机。机器依旧坚挺,从胜利走向胜利。惟有那些不关心任何人、只想在帝国的腐尸上多啃几口的,才是好零件、好公民。
想知道谁是你的统治者?只需要看看谁是你不能批评的人。
——伏尔泰(阴谋论)

【连名言都有阴谋】这句不是伏尔泰说的。真实出处是美国种族主义者、反犹先锋凯文•阿尔弗雷德•斯特罗姆1993年的文章。2005年以来英语互联网上兴起引用热潮,绝大部分误传为出自伏尔泰。2015年大批西方媒体同时开始辟谣,效果不大,副作用是大大提高了斯特罗姆的知名度。世界顶尖伏尔泰专家基巴德博士(Paul Gibbard)确认伏尔泰没说过这句话。然而他评论道:“考虑这句话的内涵,我能理解人们为什么搞错。它真有点伏尔泰警句的味道。”
目前这句话已经被广泛视为反犹主义者接头暗号,或直接视为反犹言论。尤其是那些挂着“伏尔泰”的引用,还不注明(阴谋论)的。
声明
本文是对西方媒体和政治的远距离观察,作者尽最大努力保持客观。文中各种观点,除了直接由“我”之口说出的,均不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发表于 2021-9-14 11:13:11 | 显示全部楼层
噗呲,左傻二坏逼:
”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的评论区相比,前者智识水平更高,说话带着庙堂之气的读者更多,灌水更少;后者数量更多,纯粹的情绪宣泄更多,出格言论更多。这是美国建制左派和在野左派的区别。福克斯的评论区阴郁腹黑,人人都是一肚子苦水;Breitbart的评论区躁动狂暴,人人都想操起家伙开干。“
 楼主| 发表于 2021-9-14 11:15:11 | 显示全部楼层
万得福 发表于 2021-9-14 11:13
噗呲,左傻二坏逼:
”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的评论区相比,前者智识水平更高,说话带着庙堂之气的读者更多 ...

右派傻逼还在看洗脑喊文革口号的fox, 甚至还看info wars这种纯垃圾。
发表于 2021-9-14 11:57:49 | 显示全部楼层
kaleege 发表于 2021-9-14 11:15
右派傻逼还在看洗脑喊文革口号的fox, 甚至还看info wars这种纯垃圾。

噗呲,錯過了重點:”人人都想操起家伙开干“。
右派一旦明白自由是什麽,是不會再受奴役的。
 楼主| 发表于 2021-9-14 12:21:11 | 显示全部楼层
万得福 发表于 2021-9-14 11:57
噗呲,錯過了重點:”人人都想操起家伙开干“。
右派一旦明白自由是什麽,是不會再受奴役的。 ...

你这个跪舔川普,支持恶法的奴才,还想操起家伙开干?哈哈哈,右派就是嘴上开干派。嘴炮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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